迟闲川站在大殿外的廊下,双手负在身后,微长的黑发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他望着山下那片灯火,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虚空,看到常人看不见的景象。陆凭舟抱着小白,静静地站在他身侧。
“中元,百鬼夜行,阴阳交汇。”迟闲川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天地间的阴气将达到一年中的顶峰,鬼门大开,游魂野鬼得以短暂重返阳间。往年虽不太平,但尚在可控。今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山林间越发浓郁的阴气,“怕是不太平。暗流涌动,邪祟滋生,蜕仙门那些人,恐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陆凭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虽然无法像迟闲川那样“看见”,但他敏锐的感知和强大的逻辑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沉重和压抑。他低头看了看怀里似乎也有些不安、耳朵微微竖起的小白,再看向迟闲川线条完美的侧脸,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有你在,不会有事。”
迟闲川闻言,微微一怔,侧头看向陆凭舟。月光和殿内的灯火交织,映在陆凭舟轮廓分明的脸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沉静而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迟闲川心头微暖,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转回头,继续望向山下那片未知的黑暗:“但愿吧。”
与此同时,方恕屿带领的专案组也取得了关键进展。根据对“金蝉子”Id的追踪和对陈开社会关系的深挖,他们将目光再次锁定在了南疆地区湘省西禹市边境一个偏僻的、名为“黑水菁”的古老苗寨附近。
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方恕屿带队抵达了黑水菁附近唯一一个像样的公共设施——一个老旧破败的小镇图书馆。图书馆管理员是一位年逾古稀、记忆力严重衰退的苗族老人,说话颠三倒四。
“电脑?陈开?那个戴眼镜的斯文后生?”老人眯着浑浊的眼睛,努力回忆着,“他……他好像挺喜欢看书……经常来……用的……用的好像是……最里面那台……对,靠窗那台旧电脑……老机子了……”
技术员蒋云立刻锁定那台布满灰尘、早已报废的老式台式电脑。在图书馆尘封的后台电子日志中,他们发现陈开在失踪前几个月,确实频繁使用这台电脑,并且多次访问一个本地局域网内的隐藏共享文件夹!这个文件夹需要特殊的管理员权限才能进入。
蒋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利用技术手段恢复了部分被删除的数据碎片。经过艰难的破解,一个加密文档被打开。里面是几张模糊的、拍摄自古老书卷的照片——几份古籍残页!上面的文字晦涩难懂,夹杂着大量诡异的图画和符号,内容涉及一种比方恕屿他们之前了解到的“蜕灵蛊”更加古老、更加邪异的“尸解仙”仪轨变种,以及南疆早已失传的“饲蛊”秘术!其中一种名为“噬魂蛊”的记载,其特性与李果儿胃中发现的怪虫高度吻合!
更重要的是,文档里还有一份陈开手写的笔记!笔记内容零碎、潦草,充满了狂热的呓语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但关键信息指向了一个地点——黑水菁附近一处被当地人视为绝对禁地、传说有去无回的古老溶洞群!笔记中反复提到“蜕仙门圣地”、“万蛊之源”、“最终蜕变将在那里完成”等字眼,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虔诚和期待!
“立刻上报!申请支援!目标——黑水菁溶洞!”方恕屿看着屏幕上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文字和图片,眼神锐利如刀,下达了命令。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蜕仙门和陈开的下一个目标,或者说他们最终的计划,很可能就藏在那片被迷雾笼罩的禁地之中。而时间点,极有可能就是即将到来的中元节!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暮色四合,沉沉的蓝紫色天幕如同巨大的绒布,缓缓覆盖了凤岭山。月涧观内,灯火通明,香烛缭绕。檀香、艾草焚烧的独特气息与新鲜贡品清果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庄严肃穆,却又带着一丝属于生者对亡者的悲悯。一年一度的中元普度法会,即将开始。
大殿内,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神像宝相庄严,垂眸俯视着芸芸众生。神像前,巨大的供桌上陈列着三牲、时令鲜果、清茶净水,以及堆积如山的“往生金箔”和“冥途路引”。长明灯的火苗稳定燃烧,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橘黄色光晕,是这片肃穆空间里唯一跳动的生命象征。
迟闲川身着庄重的靛青色法衣,宽袍大袖,更衬得他身形清瘦挺拔。莲花冠束起他微长的黑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整张清逸出尘的脸庞。平日里那副慵懒散漫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肃穆与沉静。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慵懒的桃花眼,此刻深邃如寒潭古井,映照着跳动的烛火,仿佛能洞穿阴阳两界。他手持玉如意,立于法坛主位,如同一柄出鞘的仙剑,锋芒内敛,却自有威仪。
刘鹤山和张守静分列左右,同样身着整洁道袍,神情庄重。就连赵满堂,也换上了一身临时借来的、稍显宽大的道袍,虽然脸上还带着点肉痛的表情看着那些金箔,但眼神里也努力装出几分虔诚,只是时不时偷瞄供桌的眼神暴露了他的“守财奴”本质。
“吉时已到,法会启坛!”迟闲川清朗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外山风掠过林梢的呜咽。
三人齐声,开始诵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悠扬清越的诵经声如同天籁,在寂静的山林夜空中袅袅升起,带着安抚亡灵、超度往生的慈悲力量。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无形的力量,洗涤着空气,抚慰着无形的存在。香烛的烟气盘旋上升,在殿顶交织成祥云图案。整个大殿笼罩在一片祥和、悲悯的氛围之中,仿佛隔绝了尘世的喧嚣。
*那株百年老槐树下,迟闲川亲手安置的“栖灵符”正散发着柔和温润的白色光晕。符箓内,那女子的灵体轮廓清晰,神情宁静安详,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中。槐树沧桑的枝干微微摇曳,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应和着殿内的经声,为这纯净的灵体提供着最后的庇护与滋养,静静等待法会圆满之时的超度。
法会进行到一半,诵经声渐入佳境,殿内祥和之气达到顶峰。迟闲川手持玉如意,脚踏玄奥罡步,身形流转间暗合北斗方位,准备引导法坛的力量,进行下一阶段的“破狱”科仪——打开通往幽冥的道路,接引亡魂。
然而,就在这庄严肃穆、心神凝聚的时刻——
“呜——呜——呜——”
毫无征兆地,一阵猛烈的阴风如同从九幽地狱深处刮来,骤然席卷了整个月涧观!这风来得极其诡异,并非自然界的风向,而是打着旋,发出如同万千怨魂同时哭嚎、嘶吼般的尖啸,疯狂地拍打着观门和窗户!风声凄厉,如同鬼哭狼嚎,瞬间撕裂了法会的宁静!
“哐当!哐当!哐当!”
厚重的观门和窗棂被吹得剧烈摇晃、撞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形的巨力撞开!殿内的烛火瞬间被压得低伏,长明灯的火苗疯狂摇曳,颜色竟由温暖的橘黄变成了令人心悸的惨绿!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入,殿内的温度在短短几息间骤降了十几度!
“嘶……”
刘鹤山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看向地面和供桌——只见青石地板上、朱漆供桌上,甚至那些鲜亮的贡品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冰冷的寒意直透骨髓。
“噼啪!滋啦——!”
殿顶的电灯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随即“啪”地一声彻底熄灭!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香烛和长明灯那惨绿的光芒,将殿内人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群魔乱舞,张牙舞爪!诵经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空气中弥漫着不安。
“来了!”迟闲川心头猛地一沉,诵经声戛然而止,但口中的真言咒语却未停,反而更加急促低沉。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寒光四射!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大、阴冷、充满恶意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这股力量并非无主游魂的混乱怨气,而是被一股充满恶意的意志——那熟悉又令人憎恶的蜕仙门气息——故意引来、驱策,目标直指月涧观的道场!或者说,目标就是他迟闲川本人!这是蓄谋已久的袭击!
“守静!鹤山叔!稳住法坛!继续诵经!满堂,摇三清铃,护住心神!”迟闲川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风声鬼啸!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大殿门口,右手虚空一抓——
嗡!
一声清越的嗡鸣!那柄古朴的银枪“破邪”瞬间出现在他手中!枪身微颤,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战意和外界汹涌的邪气,其上流转的云纹隐隐泛起微光,枪尖寒芒吞吐。
他猛地推开沉重的殿门!
呼——!
一股更加猛烈、夹杂着浓重土腥味和腐朽气息的阴风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掀翻!门外,景象骇人!
阴风怒号,卷起漫天枯叶、尘土和无数惨白色的纸钱,如同雪片般狂乱飞舞!浓得化不开的黑气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山林深处、甚至地底缝隙中疯狂涌出,将整个月涧观团团围住!这黑气翻滚涌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寒、怨毒和绝望气息,仿佛要将整个道观吞噬!
更恐怖的是,在那翻滚的黑气之中,影影绰绰,浮现出无数形态扭曲、散发着浓郁怨气和煞气的黑影!它们有的如同被拉长的人形,四肢扭曲;有的如同野兽,獠牙毕露;有的则干脆是一团蠕动的、布满眼睛和利齿的阴影!它们发出无声却直刺灵魂的尖啸,用利爪、用身躯、用凝聚的阴气,疯狂地撕扯、撞击着观外迟闲川提前布下的无形结界——一层淡金色的、由符咒和地脉之力构成的“金光护法阵”!
滋啦!滋啦!滋啦!
每一次撞击,都让淡金色的光幕剧烈波动、扭曲,发出如同冷水浇在烧红烙铁上的刺耳声响!光幕上金色的符文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溃散!
“百鬼叩门!这……这得是多少钱才能打发的阵仗啊!”殿内,赵满堂吓得魂飞魄散,抱着三清铃的手抖得像筛糠,铃铛发出杂乱无章的“叮当”声,他带着哭腔哀嚎,“祖师爷在上!方队救命啊!这……这得加钱!必须加钱!香火钱不够赔的啊!”他一边哆嗦,一边还不忘“成本核算”。
刘鹤山脸色煞白,但老道士的定力还在,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深吸一口气,诵经的声音陡然拔高,更加洪亮沉稳:“……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试图以道音稳住阵脚,护持法坛核心。张守静虽然年轻,此刻也咬紧牙关,眼神坚定,诵经声同样变得铿锵有力,与刘鹤山的声音汇成一股,抵抗着外界邪音的侵蚀。
迟闲川手持银枪“破邪”,立于大殿台阶之上,枪尖斜指地面翻涌的黑气。他口中急诵真言,体内灵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疯狂运转,注入枪身和摇摇欲坠的结界:“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敕!”
随着咒语最后一个“敕”字落下,如同惊雷炸响!他手中银枪“破邪”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银光!枪身上那些古朴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流转不息!一道更加凝实、璀璨的淡金色光幕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金色的潮汐,迅速融入并加固了观外那层摇摇欲坠的结界!光幕瞬间稳定了许多,金色符文光芒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