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标自国丧当日呕血昏迷后,他便缠绵病榻,持续低热不退,咳嗽日甚,痰中时带暗红血块,精神萎靡至极点,十之八九时辰皆昏睡不醒。汤文瑜及一众御医轮番值守,穷尽温补调理之方,或用参芪补气,或用归芍养血,或用苓术健脾,然药石入体,竟如石沉大海,毫无波澜。
东宫寝殿内外,绝望如阴云般笼罩。太子妃常氏日夜守在榻前,以泪洗面,双眸红肿如桃,昔日端庄容色早已被憔悴取代。宫女们端药送水,脚步轻得似怕惊扰太子,却又难掩眉宇间的惶恐。便是深居内宫的朱元璋,也拖着因丧妻之痛而憔悴的病体,亲自来东宫探视了三回。每回离去时,他望着朱标毫无生气的面容,脸色便又灰败一分,御驾行至殿外,总要驻足回望片刻,那背影里的沉重,让随行内侍皆不敢多言。
满宫上下,似皆已预见最坏结局,唯有二人,于绝境之中,竟生出一个惊世骇俗、近乎疯狂之念。此二人,一为太子次女朱长宁,一为太医院汤文瑜。
连日来,朱长宁几乎寸步不离东宫偏殿,白日里亲侍父侧,记录其体温、脉搏、痰液性状,细致到咳嗽频次、昏睡时长皆一一载明;入夜后,便在偏殿烛下翻遍太医院所藏医书,从《黄帝内经》到《伤寒杂病论》,从《千金方》到《外台秘要》,凡能寻得之典籍,无不逐页研读。她自小受马皇后教导,通诗书、晓礼仪,更因机缘巧合,接触过些许超越时代的医理,此刻便将新旧学识相糅,苦思救父之法。
汤文瑜则承受着万钧压力。他身为太子医案主理人,若太子有不测,按大明律例,他首当其冲要担“诊治不力”之罪,轻则罢官流放,重则性命难保。这些时日,他日夜查阅古籍,与御医们争论方剂,常常彻夜不眠,鬓边白发又添了数茎,眼下乌青如墨,整个人似被无形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
深夜,漏壶已过三更,月色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汤文瑜为朱标诊脉后,眉头紧锁,摇头叹息着退出寝殿,脚步沉重地来到偏殿。朱长宁正对着案上的病情日志出神,见他进来,连忙起身:“汤御医,父君今夜脉象如何?”
汤文瑜接过日志,目光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国丧当日,呕血盈升,色暗粘稠,呕后气息奄奄”那一行字上,指尖反复摩挲着纸面,久久不语,神色间既有困惑,又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
朱长宁见他神色异常,心中一动,轻声追问:“汤御医,莫非是从父君病情中窥得些许端倪?不妨直言,此刻父君安危为重,纵是骇人之语,长宁也能承受。”
汤文瑜深吸一口气,终于抬眼看向朱长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不确定,又带着几分医学探究的急切:“公主殿下,臣近日反复推敲太子殿下医案,有一念头盘旋于心,挥之不去,只是…只是太过骇人听闻,恐惊世骇俗,更怕误了殿下性命。”
“御医但说无妨!”朱长宁上前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父君如今病势危急,寻常之法已然无效,纵是险招,若有一线生机,也当一试!”
汤文瑜点了点头,走到案前,取过纸笔,寥寥数笔勾勒出人体脏腑经络图,指着肺部所在之处道:“殿下请看,太子殿下素来体恤民情,操劳政务,常年忧思过度,早已伤脾。脾为后天之本,脾虚则运化失司,痰湿内生,久而郁积化热,热邪壅肺,瘀阻肺络。此疾根深蒂固,如朽木之内部壅塞,经脉不通,气血难行。”
他顿了顿,又指向“呕血”二字,语气愈发凝重:“寻常温补之药,如涓涓细流,欲冲刷巨石壅塞,非但无效,反可能助长肺中邪热,令瘀阻更甚。而国丧当日,殿下惊闻国母崩逝之噩耗,急火攻心,怒则气上,悲则气结,这一口血呕得虽凶险万分,却…却或许是天意为之!”
朱长宁听得美目圆睁,心脏狂跳,瞬间领悟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说,父君此番呕血,并非全然是祸?反而如…如疏通河道时炸开礁石,虽一时惊涛骇浪,却能冲开部分壅塞之肺络,为后续诊治留出一线生机?”
“公主殿下聪慧,一语中的!”汤文瑜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只是此乃老臣臆测,毫无前例可循!太子殿下如今元气大伤,身体虚极,若按此思路诊治,非但不能再用温补之方,反而需用‘虎狼之药’,以毒攻毒,强力清泻肺中积热痰瘀!此乃险棋中的险棋!一旦用药稍有差池,或是殿下身体无法承受药力,那便是万劫不复之地!臣万万不敢擅自决断!”
“但若成功,父君沉疴便可根除?”朱长宁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汤文瑜沉默片刻,重重颔首:“若殿下能扛过药力,待邪热尽去,瘀阻消散,臣有八成把握,可令殿下痼疾得愈,重归康健!只是…这风险太大,五成药力,五成天命,成败各半,生死一线!”
偏殿内瞬间陷入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光影在墙壁上摇曳,映得二人神色忽明忽暗。朱长宁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权衡利弊:父君如今的状况,若继续用温补之方,不过是苟延残喘,拖一日是一日,最终结局早已注定;而采用这猛药疗法,虽是豪赌,却能搏一线生机,要么彻底痊愈,要么…加速离世。
她又想到朝局:哥哥朱雄英虽暂时稳住了局面,但诸王滞留京师,各怀心思,朝中官员亦有观望者。若父君长久病重,甚至撒手人寰,哥哥身为皇太孙,储君之位必将风雨飘摇,诸王觊觎,朝臣异动,大明江山恐生波澜。反之,若父君能痊愈,能以太子之尊,为哥哥的储君之位保驾护航,震慑所有宵小之辈,稳固朝局。
风险巨大,收益却同样不可估量。
朱长宁猛地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汤文瑜,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与她十六岁年龄不符的决绝与沉稳:“汤御医,你我皆明,循规蹈矩,父君恐时日无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这一线生机!纵使粉身碎骨,长宁也认了!”
汤文瑜被她眼中的决绝震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行医数十载,救治过无数病患,却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念头,更未曾想过,这惊天之策,竟由一位年少公主率先提出。
“公主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汤文瑜定了定神,语气依旧谨慎,“虎狼之药药性猛烈,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根本,且需陛下与太子妃娘娘首肯,臣…不敢擅自用药。”
“药方由你来定,用最猛、最对症之药!”朱长宁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千钧,“所有后果,皆由我朱长宁一力承担!纵是日后陛下追责,也与你无关!况且,这不仅是为救父君,更是为了哥哥,为了大明江山!父君痊愈,便是对哥哥储君之位最有力的支撑!此事若成,你便是再造社稷的第一功臣,青史留名!”
汤文瑜看着眼前这位身形尚显纤细,眼神却无比坚定的公主,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决心:“公主殿下既如此信任臣,臣便拼上这命,只是…陛下与太子妃娘娘那里,还需殿下费心说服。”
“皇爷爷与母亲那里,我自会去说!”朱长宁毫不犹豫,“你只需告诉我,多久能拟定出对症的猛药方剂?”
汤文瑜闭上眼,将所学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从药性配伍到剂量斟酌,反复推演后,猛地睁开眼:“若公主殿下能尽快求得陛下允准,臣今夜便可查阅典籍,明日一早便能拟出方剂!只是…用药之后,殿下需有心理准备,太子殿下恐会经历一番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只要能救父君,再多痛苦也值得!”朱长宁重重点头,“你即刻去准备,我这便入宫求见皇爷爷!”
一场关乎太子性命、关乎大明朝局的惊天豪赌,便在这东宫偏殿的烛火之下,由一位少女与一位老医官,悄然定下了。
朱长宁换了一身素色宫装,快步赶往武英殿。此时天色未明,武英殿内烛火通明,朱元璋正独自一人坐在案前,手中捧着马皇后生前为他缝制的棉袜,目光呆滞,神色憔悴。自马皇后离世后,他便常常如此,独自一人对着亡妻遗物出神,往日的威严与锐利,似乎都随马皇后一同去了。
“孙儿朱长宁,叩见皇爷爷!”朱长宁跪在殿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朱元璋缓缓抬起头,见是她,眼中闪过一丝疲惫:“进来吧。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朱长宁走进殿内,再次跪地叩首,直截了当道:“孙儿恳请皇爷爷恩准,让太医院汤御医以猛药为父君诊治!”
朱元璋眉头一皱,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汤文瑜连日温补,尚且无效,何来猛药之说?你父君如今身体虚弱,猛药入体,岂不是要了他的性命?”
“皇爷爷息怒!”朱长宁连忙解释,将汤文瑜的推断一五一十道出,从父君积劳成疾、痰湿瘀阻肺络,到国丧呕血或许冲开壅塞,再到需用虎狼之药以毒攻毒,一一细说,最后又提及朝局,言明父君痊愈对哥哥储君之位的重要性。
她说话时,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语气虽带着哭腔,却字字恳切,将其中的利弊、风险与希望,都剖析得淋漓尽致。
朱元璋听完,久久沉默,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朱长宁,这个孙女自小聪慧懂事,深得马皇后喜爱,却从未想过,她竟有如此胆识与见地。他何尝不想救朱标?只是身为帝王,他更清楚“猛药”二字背后的凶险,一旦失败,不仅失去儿子,连这个孙女也可能受到牵连。
良久,朱元璋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宁儿,你可知,此事若败,你当如何?汤文瑜当如何?东宫上下,又当如何?”
朱长宁重重磕头,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地面,声音坚定:“孙儿知道!若失败,孙儿愿以命相抵,任凭皇爷爷处置!但孙儿更知道,这是救父君的唯一机会,也是稳固大明朝局的唯一办法!父君若去,哥哥孤立无援,诸王异动,朝臣观望,大明江山恐生动荡!求皇爷爷恩准!”
朱元璋看着她额头上渗出的血迹,心中一阵刺痛。他想起马皇后临终前的嘱托,让他好生照看子女孙辈,想起朱标从小到大的孝顺懂事,想起朱雄英在国丧期间的沉稳担当,又想起朱长宁此刻的决绝。最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罢了…此事便依你所言。一切,听天由命吧。”
得到朱元璋的首肯(或是说默许),朱长宁心中巨石落地,再次叩首谢恩后,连忙赶回东宫,将消息告知汤文瑜。
汤文瑜不敢耽搁,立刻召集心腹御医,在太医院密室中查阅典籍,反复推演方剂。他结合朱长宁记录的详细病案,又考量朱标如今的体质,最终拟定出一剂方剂:以麻黄、石膏清泻肺热,以桃仁、红花活血化瘀,以附子、干姜温阳固脱(防猛药伤正),更辅以少量巴豆(泻下痰瘀),剂量之大,药性之猛,令在场御医皆倒吸一口凉气。
“此方剂…会不会太过凶险?巴豆有毒,太子殿下此刻体虚,恐难承受啊!”一位年轻御医忍不住开口劝阻。
汤文瑜摇头,目光坚定:“寻常之法已无效,唯有如此,方能一搏!巴豆虽毒,却能快速泻下肺中积痰瘀血,且我已配伍附子、干姜温阳,便是为了护住太子殿下元气。此事公主殿下已求得陛下恩准,成败在此一举,无需多言!”
方剂既定,汤文瑜亲自监制,挑选最上乘的药材,在东宫偏殿亲自煎药。药锅翻滚,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辛辣刺鼻,与往日温补药材的清香截然不同,闻之令人心悸。
药煎好后,呈在青花瓷碗中,浓黑如墨,表面还泛着一层油光,看着便令人望而生畏。
东宫太子寝殿内外,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太子妃常氏得知要用如此虎狼之药,当场便脸色惨白,险些晕厥过去,被宫女们搀扶着才站稳。她拉着朱长宁的手,泪水直流:“宁儿,这药太过凶险,你父君如今这般模样,怎能承受得住?万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是好啊!”
“母亲,”朱长宁扶住常氏,语气恳切,“儿臣知道您担心,但父君如今的情况,不用此药,便是坐以待毙。儿臣已求得皇爷爷恩准,汤御医也说,此乃唯一生机。求母亲成全!”
宫女们也纷纷跪地求情,劝太子妃以太子性命为重。常氏看着榻上毫无生气的朱标,又看了看朱长宁决绝的眼神,最终只能含泪点头,退到一旁,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朱长宁转身对侍卫说道:“你守住殿外,任何人不得打扰!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动静,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来,便是其他御医也不行!汤御医说,用药后父君恐会有剧烈反应,此时最忌外人干扰。”
“是。”说罢,他转身走出殿门,如同一尊门神般守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过闻讯赶来的御医与王府派来探听消息的内侍,冷声道:“太子殿下需绝对静养,任何人不得靠近寝殿半步!违者,以惊扰太子论处!”
殿内,朱长宁与汤文瑜,加上两名心腹宫女,开始给昏迷的朱标灌药。药汁极其苦涩辛辣,即便朱标处于昏迷之中,也本能地抗拒,药汁刚喂到嘴边,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快,用小勺慢些喂,撬开牙关!”汤文瑜急声道。
宫女们小心翼翼地用银勺撬开朱标的牙关,朱长宁则端着药碗,一点点将药汁喂进去,每喂一口,都要等朱标咽下后,才敢喂下一口。整个过程极其艰难,一碗药,竟喂了近半个时辰才喂完大半。
不到一个时辰,药力便开始发作!
朱标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潮红如醉,呼吸急促如拉风箱,胸口剧烈起伏,紧接着,他开始猛烈地咳嗽,一声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咳到极致时,他猛地张口,吐出一大口暗黑色的秽物,其中夹杂着血块与痰浊。
“父君!”朱长宁惊呼一声,连忙上前,紧紧握住朱标的手。
朱标并未清醒,依旧处于昏迷之中,但身体的反应愈发剧烈,冷汗如泉涌,瞬间便将寝衣浸透,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他的四肢不断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景象十分骇人,仿佛下一刻便要断气。
“殿下!”汤文瑜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搭在朱标的脉搏上,感受着那混乱而汹涌的搏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脉象浮而数,且杂乱无章,显然是药力发作,正邪相争剧烈之象。两名宫女吓得手足无措,站在一旁瑟瑟发抖,连递帕子的手都在抖。
后半夜,朱标的情况愈发凶险,他不仅咳嗽不止,竟还出现了短暂的抽搐,身体时而僵硬,时而瘫软,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汤文瑜面色惨白,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完了……怕是真的完了……”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答应朱长宁用这虎狼之药,若太子真的因此殒命,他便是千古罪人。
朱长宁也早已精疲力竭,嗓子喊得发不出声音,泪水流得干涩,可她依旧紧紧握着朱标的手,不肯放弃。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父君一定能挺过去,一定能!
天快亮时,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寝殿内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朱标的咳嗽声停了,抽搐也止住了,只是静静地躺着,呼吸依旧微弱。朱长宁心中一紧,连忙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就在她以为希望渺茫之际,却突然发现,朱标的呼吸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脉搏也虽依旧虚弱,却比之前有力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混乱。
“汤太医,快来看!”朱长宁惊喜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汤文瑜猛地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冲到榻前,颤抖着手指搭在朱标腕上。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狂喜,老泪纵横:“有了!脉象稳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挺过来了!”
朱长宁闻言,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泪水再次涌出,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水。两名宫女也喜极而泣,连忙上前搀扶朱长宁。
殿门被推开,朱雄英快步走了进来,看到榻上呼吸平稳的朱标,又看了看喜极而泣的妹妹与汤文瑜,瞬间明白了一切。他走上前,轻轻扶起朱长宁,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宁儿,辛苦你了。”
朱长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虚弱却欣慰的笑容:“哥,父君没事了,一切都值了。”
朱标缓缓睁开眼时,窗外的晨光已透过窗纱,在榻前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他喉咙干涩得发疼,想开口说话,却只发出一阵沙哑的气音。
“父君!”守在榻边的朱长宁最先察觉,惊喜地扑上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朱标转动眼珠,目光落在女儿布满红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上,又缓缓扫过一旁眼眶泛红的朱雄英,以及满脸疲惫却难掩喜色的汤文瑜,虚弱地眨了眨眼。
汤文瑜连忙上前,再次为朱标诊脉。指尖下,脉象虽仍偏弱,却已沉稳有力,不复此前的混乱虚浮。他长舒一口气,躬身道:“太子殿下,您已渡过险关!肺中瘀阻渐散,邪热消退,只需好生静养,辅以温和调理之方,不出月余便能大好。”
朱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朱雄英连忙端来温水,用小勺小心地喂到他嘴边。温水入喉,干涩的喉咙得到缓解,他终于能发出清晰些的声音:“我……睡了多久?”
“父君,您已昏睡整整三日了。”朱长宁握住他的手,眼眶又红了,“您不知道,这三日,大家都快急疯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太子妃常氏提着食盒走进来。见朱标睁着眼,她手中的食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快步扑到榻前,握住朱标的另一只手,泪水瞬间决堤:“殿下!你终于醒了!你可算醒了!”
朱标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心中泛起一阵愧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让你……担心了。”
李忠,他捧着汤文瑜呈递的“太子脉象平稳,已能进流食”的奏报,手指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连跑带颠地冲进殿内,对着正批阅奏折的朱元璋高声道:“陛下!大喜!东宫传来捷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醒了!汤院正说,殿下已渡过险关,只需静养便能痊愈!”
朱元璋握着朱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小团黑渍,他却浑然不觉,抬头看向李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再说一遍?标儿他……真的醒了?”
“千真万确!”李忠跪倒在地,将奏报高举过头顶,“汤院正亲自守在东宫,方才还遣人来报,说太子殿下已能轻声说话,太子妃娘娘正亲自喂殿下喝米汤呢!”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多年帝王生涯沉淀的沉稳瞬间被打破,他快步走到殿中,一把夺过奏报,目光飞快扫过纸面,当看到“瘀阻渐散,邪热消退”等字样时,这位铁血帝王的眼眶竟微微泛红。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确认不是幻觉,随即朗声道:“摆驾!即刻去东宫!”
此时的东宫寝殿,早已没了往日的压抑。朱标靠在软枕上,脸色虽依旧苍白,却已褪去了此前的灰败。常氏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用银勺舀起一勺温热的米汤,吹了吹才送到朱标嘴边:“殿下,慢些喝,刚熬好的,还带着米香。”
朱标小口咽下,喉咙不再像此前那般干涩刺痛,他看着妻子布满血丝却笑意盈盈的眼睛,轻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殿下能好起来,便是天大的幸事,何来辛苦?”常氏笑着摇头,泪水却忍不住滑落,“你不知道,宁儿为了救你,连死都不怕,整日守在偏殿查医书,眼睛都熬肿了;雄英也日日处理东宫事务,还要安抚朝臣,夜里总偷偷来殿外看你,生怕……”
话未说完,殿外传来脚步声,朱长宁提着食盒走进来,见朱标正喝粥,立刻笑逐颜开:“父君,您今日气色好多了!汤院正说,等您能下床了,便可以喝些清炖的鸡汤补身子,我特意让小厨房备着了。”
朱标看着女儿眼底的乌青,心中一阵心疼:“宁儿,那日之事,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敢闯敢拼,为父怕是……”
“父君说什么呢!”朱长宁连忙打断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女儿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况且这都是汤院正医术高明,还有皇爷爷信任,才让父君闯过这关。对了,方才内侍来报,皇爷爷正往这边来呢!”
话音刚落,朱元璋已大步走进殿内,目光落在朱标身上,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标儿,感觉如何?身子还疼不疼?”
“劳父皇挂心,儿臣好多了。”朱标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朱元璋按住。
“躺着就好,不必多礼。”朱元璋坐在榻边,伸手摸了摸朱标的额头,感受到温热的体温,而非此前的低热,心中大石彻底落地,“那日宁儿求朕用猛药,朕心中也打鼓,可看着她跪在地上,额头都磕出血了,朕便想着,纵使是赌,也要为你搏这一把。如今看来,这丫头倒是比朕还有魄力。”
朱长宁站在一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孙儿只是急着救父君,没想那么多。”
正说着,朱雄英也处理完政务赶来,见殿内一片和睦,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下:“父君,皇爷爷,儿臣刚接到消息,朝中大臣听闻您痊愈,都在午门外候着,想入宫恭贺。”
朱元璋笑道:“也好,让他们进来吧,也让朝野上下都安心。”
很快,六部尚书、御史大夫等重臣鱼贯而入,纷纷向朱标行礼道贺。礼部尚书李原名感慨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此番脱险,实乃大明之幸!前几日臣夜夜难眠,生怕……如今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户部尚书郁新也附和道:“是啊,太子殿下操劳国事,体恤百姓,乃是万民之福。如今殿下康复,朝中人心定矣!”
朱标看着众人真切的笑容,心中暖意涌动,轻声道:“多谢诸位大人挂心,标儿定当尽快康复,与诸位一同为大明效力。”
朝臣们的恭贺声尚未散去,消息已像潮水般涌出皇宫,迅速席卷整个京师。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拍着醒木,将“太子病危”“公主闯宫”“猛药救命”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得绘声绘色,引来满堂喝彩;街头巷尾,百姓们听说太子痊愈,纷纷燃放爆竹,脸上满是欢喜——在他们心中,温厚仁德的朱标,早已是未来明君的不二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