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内,朱棣身着常服,玄色绫袍上绣着暗纹麒麟,正与心腹金忠对坐于窗前。案上紫砂茶具氤氲着茶香,一旁摊开的密报,纸角已被指尖摩挲得微卷。那密报字迹娟秀,正是燕王府安插在东宫近侍中的眼线所书,将“太子呕血、公主闯宫、汤文瑜用虎狼之药”等事一一载明,连朱长宁叩首时额头渗血的细节都未曾遗漏。
金忠目光落在密报“巴豆三钱、附子五钱”的剂量上,眉头微蹙,声音低沉铜钟:“王爷,汤文瑜此人,我早年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彼时他还是个瘸腿的少年,入周王府后,为周王诊治风寒,用药尚且畏首畏尾,一味求稳。如今竟敢用巴豆泻下、附子温阳,这般猛浪之法,绝非他平日所为。依我看,背后定有高人点拨,方能让他抛却顾虑,赌上满门性命。”
朱棣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茶盏边缘的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他沉默片刻,将茶杯轻轻搁在案上,青瓷与木案相触,发出一声轻响。“高人?”他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似笑非笑,“这京城之中,能让汤文瑜豁出性命,又能说动父皇松口的,除了那胆大包天的朱长宁,还能有谁?这丫头自小在马皇后身边长大,皇后教她读书时,便常说她‘有林下之风,更兼丈夫气’。此前我只当是长辈偏爱之语,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轻了她。”
他说着,伸手拿起密报,目光扫过“长宁公主彻夜翻检《外台秘要》,逐页抄录肺疾治法”一句,指尖微微用力:“父皇最疼马皇后,这丫头既得皇后真传,又敢以死相谏,父皇便是再犹豫,也难驳她的情面。更何况,她还抬出了‘稳固储位、安定朝局’的由头。”
金忠抬眼看向朱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暗夜寒星:“王爷,太子痊愈,储位便如磐石般稳固。诸王之中,晋王性急如火,周王沉迷医术,皆非太子对手。如今朝野上下,文官盼太子理政以安民心,武将念太子体恤以稳军心,连宫中内侍都在传‘太子乃天命所归’。这般光景,诸王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王爷镇守北平,手握兵权,不如趁此时机……”
“住口!”朱棣猛地抬手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言差矣。我身为皇子,受封燕王,镇守北疆抵御蒙古,乃是本分。太子乃嫡长,仁厚贤明,深得民心,本就该承继大统。如今他康复,乃是大明之幸,百姓之福,我自当恭贺,怎可生旁骛之心?”
他话音刚落,便扬声唤道:“马云!”
片刻后,一身劲装的马云快步走入书房,单膝跪地:“王爷有何吩咐?”
朱棣站起身,走到书架前,目光落在一排精装的典籍上,缓缓道:“你去库房挑些上好的东珠、蜀锦,再备上百两黄金,亲自送往东宫。见到太子殿下,便说我听闻他康复,心中甚慰,恨不能即刻回京探望,只因北疆军务繁忙,暂难脱身。待秋高马肥之时,定当亲自入宫,为太子殿下请安。”
马云躬身应道:“属下遵命。”说罢,便转身退了出去。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道衍和尚看着朱棣的背影,见他虽语气坚决,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架上的《孙子兵法》,便知他心中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王爷,”他轻声道,“我知道您素有大志,北平苦寒之地,怎容得下您的鲲鹏之志?太子虽贤,却体弱多病,此番能痊愈,不过是侥幸。若他日……”
“先生不必多言。”朱棣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父皇心思缜密,对诸王猜忌已久。太子刚康复,宫中定有耳目盯着各王府的动静。此时若有异动,便是授人以柄,不仅会引火烧身,更会让父皇以为孤觊觎储位,到那时,别说北平兵权,怕是连性命都难保。”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槐,长叹一声,“我与大哥自幼一同在皇觉寺读书,他待我素来亲厚。如今他能挺过此劫,我真心为他高兴。往后倒不如安守本分,做个逍遥王爷,守好北疆,也算是不负父皇的嘱托。”
金忠看着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不甘与无奈,不再多言,只是默默拿起棋子。他知道,朱棣看似妥协,实则是在蛰伏——如猛虎卧于山岗,只待风起之时。
好的,这是续写内容:
地点:燕王府书房 \/ 北平燕王府
---
书房内,茶香依旧,却仿佛凝结了一层看不透的寒霜。金忠捻着手中的棋子,目光却并未落在棋盘上,而是穿透了窗棂,投向遥远南方的天际线。朱棣那番“安守本分”的话语犹在耳边,但他深知,这位主子的心,绝非北平的城墙所能困住。
“王爷所言,自是老成谋国之道。”金忠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仿佛怕惊扰了窗外窥探的耳朵,“太子康复,朝局初定,此刻确是一动不如一静。陛下龙目如炬,最忌藩王结交朝臣、窥探禁中。王爷镇守北疆,手握重兵,本就身处嫌疑之地,若此时对东宫之事表现出过多关切,哪怕只是派心腹携重礼入京,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棋枰,发出笃笃轻响:“…只怕‘刺探储君病情,意图不轨’这顶帽子,就不那么好摘了。陛下对王爷,可是既倚重,又…”他收住了后面的话,但意思不言自明——既倚重其能,又深忌其势。
朱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望着庭院中那棵历经风雨却愈发苍劲的古槐,沉默不语。金忠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方才那番冠冕堂皇的说辞下,隐藏最深的忧虑。父皇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大哥病重时,他或许还有一丝模糊的、连自己都不愿深想的期待,但如今大哥奇迹般痊愈,所有的期待都化作了更沉重的忌惮和自保的本能。
“先生以为,该如何?”朱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依旧平静。
金忠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光:“王爷,此刻非但不能派人入京,反而要…更进一步。”
“哦?”朱棣微微侧首。
“王爷应立即上一道奏疏。”金忠缓缓道,“奏疏中,首要恳切问候太子殿下安康,表达臣弟闻讯后欣喜若狂、感念天恩之至诚。其次,要主动向陛下请罪。”
“请罪?”朱棣眉头微蹙。
“是,请罪。”金忠语气肯定,“王爷要言,因北疆军务繁忙,蒙古部落近来又有异动,未能及时上表恭贺太子康复,实乃大不敬之罪,恳请陛下责罚。同时,要详细禀报北疆防务,如何练兵,如何巡边,如何防备瓦剌、鞑靼,越详尽越好,凸显王爷一心扑在军务上,心无旁骛,绝无暇他顾。”
“最后,”金忠压低了声音,“要在奏疏末尾,以最谦卑的语气,恳请陛下看在北疆安危的份上,允许王爷暂缓秋季入京觐见之请,以免离营期间,虏骑趁虚而入。要表现得…仿佛真的因为军务脱不开身,而非刻意回避。”
朱棣缓缓转过身,看着金忠,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这一招,以退为进,示敌以弱,将自己完全摆在忠君爱国、恪尽职守、甚至有些“愚钝”的位置上,彻底打消父皇可能产生的任何猜疑。高明,但也…憋屈。
“此外,”金忠补充道,“对东宫那边的‘表示’,也不能全然没有,否则反而显得刻意。不如…以王妃的名义,给太孙妃送些北平的土仪,诸如皮货、山珍之类,不值钱,却显心意。只说是姐妹间的寻常往来,祝贺太子康复,绝不涉及朝局。如此,既全了礼数,又不落人口实。”
朱棣沉默良久,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又缓缓散去。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
“就依先生所言。”他声音低沉,开始亲自草拟那份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惶恐”的奏疏。每一个字,都仿佛斟酌着力度,既要表达出足够的恭顺与忠诚,又不能显得过于谄媚或心虚。
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写下的是臣服的字句,压抑的却是翻涌的心潮。他知道,经此一事,那个位置离他更加遥远了。大哥的痊愈,如同给太子的地位加上了一道最坚固的保险,也给他和其他藩王的野心,套上了更沉重的枷锁。
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
写完奏疏,用印,封缄。朱棣唤来心腹,吩咐以六百里加急直送南京通政使司。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份送往南京的恭顺与谦卑,似乎并未能温暖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
金忠默默收拾好棋子,悄然退了出去,留下朱棣一人独处。
书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声音。朱棣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已被收起的密报副本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朱长宁”三个字。
这个侄女…他以前确实小觑了。她的胆识、决断,以及对时机的把握,远超寻常闺阁女子,甚至胜过许多朝中大臣。有她在东宫,有汤文瑜那样的医官,再加上一个已然立威、逐渐掌控朝局的朱雄英…
朱棣的眼中,那被强行压下的野心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转化为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计算。未来的路,似乎更加艰难,但也并非全无变数。他需要更耐心,更谨慎,像最老练的猎人,等待那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或许极其微小的契机。
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扮演好那个忠诚、可靠、甚至有些“只顾军务不通人情”的燕王。他拿起另一份关于蒙古部落异动的真实军报,沉浸进去,仿佛刚才的一切算计都从未发生。
北平的秋夜,寒意渐浓。燕王府的书房灯火长明,一如它主人那双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