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之内,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成了琉璃。
“是信标。”
夜凝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陈述着一个足以让任何修士魂飞魄散的事实。
“信息解压完成后,自动触发的……位置广播。”
位置广播。
这四个字,像四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沈浪的神经上。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刚刚清点完战利品,一夜暴富的狂喜,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白。
洞府里很安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那颗刚刚还在为灵石而狂跳的心,是如何一点点沉下去,沉入无底的深渊。
“哈。”
一声干涩的,短促的笑,从沈浪喉咙里挤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这破骨头,不仅是个自带后门的盗版功法,还是个会主动给开发者发回执,汇报用户地址的流氓软件?”
他的腔调,一如既往地带着那种玩世不恭的懒散。
但这一次,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那份懒散之下的僵硬。
夜凝没有回应他的吐槽。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空灵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他此刻苍白的脸。
她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因为这代表,沈浪的类比,虽然粗俗,但……正确。
沈浪不说话了。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身体靠在了身后的石壁上。冰凉坚硬的触感,从背部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那股从灵魂深处升腾起来的寒意。
完了。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他脑海中冲撞。
之前,他以为自己最大的危机,是来自宗门内部的猜忌和打压。
雷振长老就是最大的敌人。
可他错了。
在见识了魔骨本源中那“天魔降世,万魔归一”的恐怖宣言后,他意识到,宗门内的这点破事,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真正的威胁,是那个在幕后布局,寻找“容器”和“钥匙”的万魔殿。
他以为,只要自己低调发育,猥琐潜行,总有时间去破解这个惊天阴谋。
毕竟,敌暗我明,但世界这么大,万魔殿想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现在……
人家有GpS。
还是个强制开启,无法关闭,自动上报的顶级GpS。
这还玩个屁?
“信标……是一次性的,还是持续的?”沈浪终于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显得异常干涩。
这是关键。
如果只是发了一下,那还有周旋的余地。
如果是持续广播,那他现在就可以开始考虑,是把自己炖汤味道好,还是红烧比较入味了。
“单次触发。”夜凝给出了分析结果,“能量模型为瞬间爆发式,非持续性输出。信号已发出。”
沈浪的心,稍微松动了那么一丝丝。
还好,不是最坏的情况。
“能追踪信号的去向吗?或者,能估算出对方接收到信号后,抵达这里需要多久吗?”他又追问。
这是第二个关键。
他需要时间。
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都可能是生与死的区别。
“无法追踪。”夜凝摇头,“其传送方式超越了当前世界的空间法则认知。无法计算。”
“结论:敌人的位置,未知。敌人的实力,未知。敌人的抵达时间,未知。”
一连串的未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沈浪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丝侥d幸。
他彻底明白了。
他们现在,就像是漆黑森林里,身上被泼了荧光粉的猎物。
他们不知道猎人在哪里,不知道猎人有多少人,更不知道猎人什么时候会扣动扳机。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暴露了。
彻彻底底地暴露了。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笼罩了沈浪。
穿越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完全脱离了掌控。
以前,无论是面对宗门长老的刁难,还是与心魔夜凝的生死博弈,他都觉得自己有牌可打。
因为他能看清规则,能找到漏洞。
可现在,对手直接掀了桌子。
人家不跟你玩牌了,人家直接开挂锁头,还给你上了个全图点亮的debuff。
这怎么玩?
跑路?
往哪跑?这信号既然能超越空间法则,就意味着无论他们跑到天涯海角,在对方的“地图”上,都只是一个闪烁的光点。
向宗门求助?
怎么说?告诉宗主,自己练的功法其实是个超级大阴谋的引子,现在幕后黑手已经顺着网线摸过来了,大家快来保护我?
恐怕宗主和太上长老们的第一反应,不是保护他,而是把他和夜凝立刻打包隔离,当成烫手山芋扔出去。
毕竟,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弟子,让整个宗门去面对一个深不可测的,连万相天魔骨这种东西都能制造出来的恐怖组织。
这是一条死路。
沈浪的脑子,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起来,试图从这绝境之中,找出一条生路。
一条又一条的可能性被他提出,然后又被他自己飞快地否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洞府内的死寂,压抑得让人发疯。
“沈浪。”
夜凝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
“你的心跳频率,超过了警戒阈值。神魂波动出现紊乱。再持续下去,会损伤道基。”
沈浪猛地一震,从那混乱的思绪风暴中惊醒过来。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夜凝。
她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天塌下来都与她无关。
但沈浪却从她那过于平静的姿态里,读出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她在……安抚自己?
用她那独特的,程序化一般的方式。
“我没事。”沈浪吐出一口浊气,强行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只是在想,咱们的后事……咳,后路。”
“思考无用。”夜凝直截了当地说,“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信息不对称面前,任何计谋的成功率,都趋近于零。”
沈浪:“……”
你这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别致啊。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所以,你的建议是,洗干净脖子等死?”沈浪没好气地反问。
“否决。”夜凝摇头,“最优解为,在有限的时间内,最大化提升自身实力。根据实力守恒定律,当自身实力提升到足以改变规则时,便可以创造新的‘最优解’。”
沈浪愣住了。
他看着夜凝,看着她那双清澈空灵的眸子。
在绝对的危机面前,他乱了。
这个穿越者,这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智者,第一次方寸大乱。
而她,这个由心魔所化,本该是混乱与毁灭象征的存在,却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指出了那条唯一,也是最艰难的道路。
提升实力。
是啊。
想再多,算计再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虚妄。
如果他现在有化神乃至更高的修为,还需要怕什么万魔殿?
对方敢来,直接一巴掌拍死。什么阴谋诡计,都成了笑话。
一股气,从沈浪的胸腹之间,猛地升腾起来。
那股被未知和恐惧压抑下去的,属于他自己的桀骜与不甘,重新占领了高地。
“你说得对。”
沈浪的腰杆,缓缓挺直。
他脸上的颓然和苍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他们想拿我们当‘容器’,当‘钥匙’,想来收割‘成品’。”
“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好胃口!”
既然躲不掉,那就干!
既然跑不了,那就战!
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有力量,才能带来安全感!
想通了这一点,沈浪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柄藏在鞘里的,偶尔会露出锋芒的利刃。
那么现在,他就是一头被逼到绝境,准备豁出一切,与猎人同归于尽的凶兽!
他不再去想敌人有多强,阴谋有多深。
他只专注于一件事。
变强!
不惜一切代价地变强!
“凝儿。”沈浪的目光,落在了那枚从雷振长老那里“借”来的储物戒指上,“把雷老头给的那些东西,全部分类。丹药,材料,法宝。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们全部转化成我们的战斗力!”
“分析。”夜凝的反应极快,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资源转化为实力,主要有三种路径。一,服用丹药,提升修为。二,炼制法宝,增强装备。三,布置阵法,构筑地利。”
“第一项,风险最高。短期内大量服用丹药,会导致根基不稳,灵力虚浮,得不偿失。”
“第二项,时间成本过高。炼制高阶法宝,动辄数月乃至数年,我们等不起。”
“最优解为第三项。”夜-凝给出结论,“利用现有资源,结合听雪峰的地形,以及宗门的护山大阵,布置一座复合型杀阵。将战场,控制在我们选择的范围之内。”
沈浪的双眼,越来越亮。
这才是他最得力的臂助!
一个拥有超级算力,绝对冷静,还能提供最优解的完美搭档!
“好!就这么办!”沈浪一拍大腿,“雷老头的收藏里,有不少高阶的阵法材料,正好能用上!我们不仅要布阵,还要布一个连环阵,一个绝杀之阵!”
他的思路,在这一刻被完全打开了。
“万魔殿的人,肯定以为我们是待宰的羔羊。他们绝对想不到,这里等待他们的,会是一个精心准备的屠宰场!”
“他们想把我们当‘容器’?”沈浪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我就让他们知道,这个‘容器’里装的不是什么狗屁天魔,是能把他们连皮带骨都吞下去的剧毒!”
一股凶悍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站起身,在洞府内来回踱步,脑中的计划,飞速成型。
“光有杀阵还不够,那是我们的底牌,不能轻易动用。”
“在这之前,我们还需要一些‘炮灰’,来测试一下敌人的成色。”
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想到了那些宗门里的“政敌”。
想到了那个对他虎视眈眈的某长老派系。
想到了那些巴不得他立刻死掉的家伙。
“凝儿,”沈浪转过身,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如果我故意放出消息,说我得到了一件了不得的异宝,才让实力暴涨。然后,再‘不小心’让这个消息,传到万魔殿的耳朵里……”
夜凝的眸子,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在计算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会怎么样?”
“借刀杀人。”夜凝吐出四个字。
“不。”沈浪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是一石二鸟。”
“是驱虎吞狼。”
“是把所有想咬我们一口的狗,全都引到同一个笼子里,让他们自己先斗个你死我活!”
夜凝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沈浪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心意壁垒”,在此刻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她理解了他的疯狂。
并且,似乎……很欣赏。
“计划可行。”几秒后,夜凝给出了她的评估,“但存在一个巨大风险。”
“什么风险?”
“你如何确保,万魔殿的‘刀’,会先砍向你的敌人,而不是直接砍向你这个‘异宝’本身?”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
沈浪的笑容,却变得更加灿烂。
他缓缓走到洞府门口,看着外面合欢宗那云雾缭绕的山门,悠悠地开口。
“因为,他们要的是活的‘容器’和‘钥匙’。”
“而我的那些政敌……”
他停顿了一下,伸出手,仿佛要将整个宗门都握在掌中。
“死活,是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