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的话，在寂静的洞府里，带起了一丝冰冷的铁锈味。
“死活，是无所谓的。”
这不是一句玩笑，也不是一句气话。
这是一个陈述。
一个将宗门内那些潜在的敌人，彻底划归为“可消耗资源”的冷酷宣告。
夜凝没有做出任何道德评判。
她的反应，是计算。
“计划风险评估：高。”
“变量一：无法确定万魔殿来人的具体实力与行事风格。若对方选择无差别攻击，你的政敌与你本人，都将被列为清除目标。届时，‘借刀杀人’将演变为‘引火烧身’。”
“变量二：信息传递路径不可控。你无法保证消息能精准地只传到万魔殿耳中，而不引起宗门高层的过度警觉。一旦宗主或太上长老介入，计划将立刻中止。”
“变量三：你的‘政敌’并非愚蠢。他们可能会识破你的意图，甚至反过来利用万魔殿，将这盆脏水泼回到你身上。”
一连串的分析，精准，冷静，像三盆冰水，兜头盖脸地浇在沈浪刚刚燃起的疯狂计划上。
他那点因为想出“妙计”而产生的得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靠。”
沈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事实。
他的计谋，听起来很牛逼，什么驱虎吞狼，一石二鸟。
但执行起来，就像一个完全没有经过测试，充满了bUG的草台班子程序。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满盘皆输。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沈浪有点不爽地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就坐着等死？
“优化方案。”夜凝言简意赅。
她伸出一根手指，一缕微弱的灵光在指尖汇聚，在空中勾勒出几条复杂的线条，像一张人际关系网。
“第一，‘异宝’的设定需要具象化。不能是笼统的‘宝物’，必须是一个有明确功能，且对魔道修士有致命吸引力的东西。”
夜凝看向沈浪怀里那枚雷振长老的储物戒指。
“例如，一件能够‘提纯和加速转化魔气’的辅助性法宝。这个功能，对万魔殿而言，比任何攻击性法宝都有价值。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容器’，而不是战斗。”
沈浪的脑子转了一下，立刻明白了。
对啊！
投其所好！
万魔殿的目标是夜凝这个“容器”，那么一个能帮助“容器”快速成型的辅助道具，吸引力绝对拉满！
“第二，信息传递不能主动，要被动。”夜凝继续说道，指尖的灵光又变幻了图形。
“你不需要主动散播消息。你只需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高调地使用雷振长老赔偿的那些资源，疯狂提升修为。同时，‘不经意’地在修炼时，泄露出一丝经过‘提纯’的，精纯无比的魔气。”
“合欢宗内，想看你笑话，监视你的人，数不胜数。他们会成为你免费的传声筒。”
“而一个实力突飞猛进，并且身上带有异常精纯魔气的弟子……这个消息，不需要我们动手，自然会有人想方设法地卖给‘感兴趣’的外部势力，换取好处。”
沈浪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这不就是后世所谓的“病毒式营销”和“用户自传播”吗？
自己还在第一层想着怎么发传单，夜凝已经在大气层，开始考虑如何引导舆论，让用户自己产生内容了！
“至于第三点。”夜凝指尖的灵光最后汇聚成一个点，然后猛地扩散成一张覆盖整个合欢宗的虚拟大网。
“你的政敌，会上钩的。因为你的崛起，触犯了他们的核心利益。在绝对的利益冲突面前，他们会失去理智，会愿意抓住任何一根能弄死你的救命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有毒。”
“我们只需要，在他们和万魔殿之间，制造一些‘信息差’和‘小误会’。”
夜凝收回了手指，灵光消散。
“如此，计划成功率，可由37.4%提升至68.9%。”
沈浪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68.9%……
这个数字，精准得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他看着眼前这个白衣胜雪，清冷得不似凡人的夜凝，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可能不是什么系统，也不是什么功法。
而是她。
一个拥有超级人工智能大脑，并且和自己灵魂绑定，绝对忠诚的……队友。
“好！”沈浪重重地一拍手，“就按你说的办！细节，我们再敲定一下！”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洞府内再无沉寂。
沈浪和夜凝，就这个堪称疯狂的“屠宰场计划”，展开了详尽的讨论。
从如何伪造“异宝”的气息，到选择哪个倒霉蛋作为消息泄露的突破口，再到如何利用宗门阵法给内鬼和外敌制造偶遇的机会。
每一个细节，都被他们反复推敲。
沈浪负责提供天马行空的阴损点子，夜凝则负责计算可行性，并将其修正为一个个可以执行的步骤。
两人一个感性发散，一个理性收敛，配合得天衣无缝。
然而，计划越是完善，沈浪心底的那份不安，却越是强烈。
这个计划，太被动了。
他们所有的操作，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在万魔殿的人找上门之前，完成布局。
可他们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三天？
一个月？
还是一年？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把身家性命，完全寄托在一个成功率不到七成的计划上，这不符合沈浪的性格。
他需要后手。
需要一个plan b。
一个真正能让他们掌握主动权的，破局之法！
“凝儿。”沈浪忽然停下了讨论，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那块万相天魔骨，此刻安静如鸡。
但沈浪却无法忘记，它在解压信息时，所展现出的那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那幅星图，你还记得吗？”
夜凝微微颔首。“完整数据已存档于我的灵识之海。精度达到99.9%。”
不愧是你。
沈浪心中吐槽了一句，随即正色道：“那片星图，除了那八个字，还有其他信息吗？比如，它到底指向哪里？”
“天魔降世，万魔归一”。
这八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心头。
想要掀翻这座山，就必须找到它的根源。
而那幅星图，很可能就是唯一的线索。
“正在进行数据比对与分析。”
夜凝闭上了双眼。
她整个人，仿佛在瞬间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周围的灵气，都停止了流动。
沈浪知道，她已经将自己全部的“算力”，都投入到了对那幅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星图的解析之中。
那不是普通的星图。
其中蕴含的，是超越这个世界理解范畴的空间法则和宇宙规则。
想要从中解读出有用的信息，难度不亚于让一个凡人去理解仙人的大道。
沈浪没有打扰她。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边调息，一边警惕着四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缓缓流逝。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当洞外的天色，已经由昏暗转为黎明时，夜凝那长长的睫毛，才终于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睁开了眼。
那双原本空灵的眸子里，此刻仿佛有亿万星河流转，深邃得让人看一眼就要沉沦进去。
“分析完成。”
她的嗓音，带着一丝处理完海量数据后特有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
沈浪立刻凑了过去。“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夜凝没有说话。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
一团柔和的灵光，在她掌中升起，随后在两人面前的空中，投影出了一片三维的立体星图。
这片星图，比沈浪在魔骨空间里看到的要简化无数倍，但核心的坐标和星体，都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构成星图的星体，超过百分之九十，无法在当前世界的天文观测记录中找到匹配项。”夜凝指着那片陌生的星海。
沈浪的心，凉了半截。
“也就是说，这是个外星系的地图？那还搞个毛线。”
“否决。”夜凝的手指，在星图上缓缓移动，最终，点在了其中一片由七颗暗红色星辰组成的，看起来像一只蝎子尾巴的星域。
“这片星域，虽然在现实星空中无法观测，但在合欢宗藏经阁最深处的一卷上古孤本《山海异志录》中，有相关记载。”
“它被称作‘天蝎星域’，是上古时期的一个禁忌坐标。传说，那里是时空的尽头，是法则的坟场。”
夜凝的指尖，点在了“蝎尾”的末端，那颗最亮的暗红色星辰上。
“而这个坐标，根据《山海异志录》的描述，指向一个地方。”
“归墟。”
归墟。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魔力。
沈浪只是听到，就感觉自己的神魂都为之一滞。
他当然知道归墟是什么。
那是传说中，一切的终点。
是百川、诸海的最终归宿。是大地的尽头。
更是无数上古神魔陨落的战场和埋骨之地！
一个充满了无尽危险，也伴随着无尽机缘的，传说中的上古秘境！
“万相天魔骨里的星图，指向归墟秘境……”沈浪喃喃自语，脑中的思绪，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绝对不是巧合！
“《化自在天魔经》……”沈浪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这门功法的后续，或者说，它的源头，就在归墟秘
境里！”
这才是破局的关键！
与其被动地等待敌人上门，不如主动出击，去寻找能让自己掀桌子的力量！
只要能找到《化自在天魔经》的完整传承，甚至搞清楚“天魔降世”的真相，他们就有可能从“棋子”的身份，逆转为“棋手”！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沈浪心中涌起。
去归墟！
必须去！
“我们有多少时间？”沈浪立刻问道。
“未知。”夜凝摇头，“信标已发出，敌人可能下一刻就到，也可能在数年之后。”
这就是最大的难题。
一个薛定谔的敌人。
现在就出发去归墟秘境，万一前脚刚走，后脚万魔殿的人就摸到了合欢宗，结果扑了个空，会发生什么？
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迁怒于整个合欢宗？
可如果不去，万一敌人十年八年才来，那他们就等于白白浪费了这宝贵的发育时间，坐以待毙。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沈浪在洞府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风险与机遇，永远是并存的。
求稳，可能就是温水煮青蛙，慢慢等死。
冒险，或许能搏出一条生路，但也可能死得更快。
他停下脚步，看向夜凝。
“你觉得呢？”
“我的建议，是执行‘屠宰场计划’。”夜凝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理性，“此计划成功率68.9%，风险可控。而前往归墟秘境，生存率低于10%。逻辑上，应选择前者。”
沈浪沉默了。
是啊，从逻辑上，从数据上，都应该选择更稳妥的方案。
可是……
他看着空中那片由灵光构成的，指向归墟的星图。
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有他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唯一的机会。
将命运交给一个成功率只有68.9%的被动计划，还是去挑战一个生存率低于10%的主动出击？
沈浪的骨子里，终究是个赌徒。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又决绝的笑意。
“逻辑和数据，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他伸出手，在那片代表着归墟秘境的星图上，重重一点。
“有时候，你也得信一手……主角光环啊。”
夜凝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数据流再次急速闪过，似乎在分析“主角光环”这个新词汇的含义。
就在沈浪下定决心，准备说服夜凝，跟自己一起去冒这个天大的风险时。
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沈浪胸口，那块一直沉寂的万相天魔骨，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悸动。
嗡。
这阵悸动，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它不是信息释放，也不是位置广播。
它更像是一个……被遥远之外的某个存在，所触发的……回应。
与此同时，在遥远而阴森的“万魔殿”深处。
一双沉睡已久的眼睛，蓦然睁开。
沙哑的，带着无尽威严的声音，在黑暗的大殿中响起。
“钥匙……被激活了。”
“派人去合欢宗。”
“把‘容器’和‘钥匙’，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