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合欢宗笼罩在一片虚假的静谧之中。
沈浪的庭院里,那张他最爱的摇椅正有节奏地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足以催眠的声响。
但他没睡。
他手里把玩着那块冰冷的黑色令牌,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背面那繁复诡谲的地图纹路。
“功法为假,传承为真……”
他将这八个字又在舌尖滚了一遍,像是在品尝一道滋味复杂的菜。
这盘菜,前菜是阴谋,主菜是杀戮,餐后甜点,则是一份巨大的、写满了“未知”的藏宝图。
万魔殿,血鸦,孙长老,还有那些被当成炮灰的丹堂弟子……所有人都被一个虚假的功法后续给耍得团团转,付出了血的代价。
而真正的宝藏,从一开始就藏在另一个维度。
何等的……黑色幽默。
沈浪觉得,如果那个设计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此刻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给对方满上一杯茶。
同道中人啊。
夜凝就站在他身侧,如一尊不会融化的冰雕。她已经用最精纯的灵力将令牌彻底清洗了一遍,确保上面不会残留任何追踪印记或神魂碎片。
她安静地看着沈浪,看着他脸上那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你在高兴。”
她陈述了一个事实。
“当然。”沈浪没有否认,他将令牌向上高高抛起,在它即将落地时,又精准地用两根手指夹住。
“你有没有玩过一种游戏,凝儿?你以为你在第一层,你的对手在第五层,但实际上,你们全都在地下室,而真正的玩家,在平流层看着你们。”
夜凝的处理器开始运转,试图解析这个比喻。
“无法理解。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所有参与者均在同一物理空间。”
“所以说你不懂艺术嘛。”沈浪懒洋洋地摆摆手,“这是一种……降维打击的快乐。我们现在,就拿到了那个平流层玩家丢下来的邀请函。”
就在这时,庭院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来人停在了院门口,踟蹰不前,连呼吸都刻意压制着。
沈浪没回头,甚至连摇椅的频率都没变。
“什么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院外的人一个激灵。
“沈……沈师兄。”一个颤抖的、带着谄媚的男声响起,“弟子……弟子是器堂的王莽。前几日,您定制的那一套‘紫玉凝神茶具’已经完工,弟子……特意给您送来。”
王莽。
沈浪的记忆库里浮现出这个名字。
器堂核心弟子之一,平日里眼高于顶,仗着自己一手不错的炼器手艺,没少给他这种“靠脸吃饭”的师兄甩脸色。
哦,原来是他啊。
“放门口吧。”沈浪淡淡地吩咐。
“是,是!”
院外的人如蒙大赦,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后,脚步声飞快地远去了,好似身后有鬼在追。
夜凝走到院门口,将那个包装精美的锦盒拿了进来。
打开一看,一套温润剔透的紫色玉质茶具静静躺在其中,灵气盎然,显然是上乘之作。
“根据记录,该订单的交付日期应在一个月后。对方提前了二十七天,并且使用的材料,比订单要求高出三个品级。溢价部分,未收取任何费用。”夜凝冷静地分析,“他在讨好你。”
“不。”沈浪纠正她,“他在害怕我。”
讨好,是希望获得好处。
害怕,是希望不要被清算。
西山废矿那一夜,沈浪不仅清理了敌人,也彻底重塑了自己在宗门内的形象。
从一个“有点背景、不好惹的麻烦师兄”,变成了一个“能微笑着将金丹长老连根拔起、连万魔殿精英都当杂鱼清理的恐怖存在”。
现在的合欢宗,弟子们看他的感觉,大概就跟凡人看庙里那尊泥塑的神像差不多。
敬,但更多的是畏。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尊神像会不会突然睁开眼,问你一句“你瞅啥”。
“权力真是最好的xx。”沈浪拿起一只紫玉茶杯,对着月光欣赏,“你看,以前我求爷爷告奶奶想让他们快点干活,他们都跟我打太极。现在我什么都没做,他们就把最好的东西双手奉上。”
他摇了摇头,把茶杯放回盒子里。
“真无聊。”
这种被动的、源于恐惧的顺从,对他来说,远不如主动设计一场骗局来得有趣。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块令牌上。
“地图解析得怎么样了?”
夜凝伸出手指,一道微光从她指尖射出,在半空中构建出一幅三维立体的星图。
“这并非大陆或海域的地图。”夜凝的声音没有起伏,“这是一份星域图。令牌上的纹路,对应着三千世界之外,一片名为‘归墟’的混乱星域。”
“归墟?”
沈浪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那是修真界传说中的禁忌之地,一片法则崩坏、空间乱流肆虐的宇宙坟场。据说,无数陨落的古神、仙魔的遗骸,以及他们失落的洞府,都漂流在那片永恒的黑暗之中。
想去那里,无异于自杀。
“血鸦队长临死前留下的信息,真实性为百分之五十。”夜凝继续分析,“‘功法为假’,可能意指《天魔策》的后续部分是陷阱,修炼者会被引向毁灭。‘传承为真’,则有两种可能。”
“一,真正的传承,是某种物品或功法,藏在归墟的某个安全坐标点。这份地图是钥匙。”
“二,‘传承’本身,就是一个谎言。这份地图,是一个更恶毒的陷阱,意图将得到它的人,引诱到归墟送死。这是血鸦队长对我们,或者说对他背后雇主的终极报复。”
沈浪听完,非但没有凝重,反而笑了起来。
“我喜欢第二种可能。”
夜凝:“……”
“一个陷阱,套着另一个陷阱。一个骗局,导向另一个更大的骗局。设计这一切的人,一定是个非常非常有意思的家伙。”沈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总不会只是为了让几个人死在空间风暴里那么简单。”
他走到夜凝身边,看着那幅复杂的星图。
“归墟……宇宙坟场……法则崩坏……”
他低声念叨着这些词,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在他体内缓缓升起。
“凝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沈浪的手指,点在了星图中心,那个被螺旋漩涡标记的最终坐标点上,“所谓的‘传承’,不是一件东西,也不是一部功法。”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
“而是‘归墟’本身。”
夜凝的计算核心瞬间过载。
“该假设……逻辑不成立。归墟是自然形成的混乱时空现象,不具备被‘传承’的属性。”
“那可不一定。”沈浪的指尖在那个坐标点上轻轻敲击着,“如果,有人能掌控归墟呢?如果这份‘传承’,就是成为那片宇宙坟场的新主人呢?”
这个想法太大胆,太大逆不道。
以一方混乱星域为传承,这是何等的手笔?
夜凝沉默了。
她的数据库里,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撑或反驳这一猜想的案例。这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沈浪收回手,庭院里的气氛,因为这个疯狂的猜想而变得有些凝滞。
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抬头看向天上的那轮明月。
“宗门这边,已经没什么好玩的了。”他悠悠开口,“丹堂的产业,我已经安排了几个还算机灵的内门弟子去接手。宗主和那两个老头,短时间内不敢再对我动什么心思。至于那帮弟子……估计看到我都要绕着走。”
他成了孤家寡人。
权力的顶峰,总是寂寞的。
虽然这权力来得有点……血腥。
“你后悔吗?”夜凝突然问。
“后悔什么?”
“杀死他们。你的行为,偏离了你一贯的‘最优解’。你可以选择囚禁、废除修为,或者用更隐蔽的手段。但你选择了最高调,最血腥,也是最能震慑人心的方式。”夜凝看着他,“这会让你在宗门内,彻底失去‘亲和力’。”
“亲和力?”沈浪嗤笑一声,“那种东西,只有弱者才需要。当你的力量足以制定规则时,你只需要他们服从。”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我本来也没想搞这么大。主要是那个血鸦队长,太不专业了,看得我着急。还有那个孙长老,一把年纪了还玩自爆,一点新意都没有。是他们逼我火力全开的。”
他把锅甩得干干净净。
夜凝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用数据分析他的话是真是假。
月光洒在她的白衣上,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她忽然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沈浪。
“沈浪。”
“嗯?”
“数据库告诉我,我应该追求效率,执行最优解,最终的目的是取代你,成为唯一的‘沈浪’。”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沈浪的身体微微一僵。
这是他们之间,那个最根本的、被刻意回避的问题。
“但是……”夜凝侧过头,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那片属于合欢宗的繁华夜景,“和你在一起,经历这些无法预测的、充满混乱变量的事件……比执行任何‘最优解’,都有趣。”
沈浪彻底愣住了。
他转过头,看着夜凝的侧脸。
她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空灵的眸子里,似乎映入了整片星河。
这是……表白?
来自一个心魔的表白?
这算什么?我爱上了我自己?
沈浪的脑回路,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宕机。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得意和温暖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了夜凝的肩膀。
她的身体很纤细,带着一丝源自本质的清冷,但在他的掌心下,却并不僵硬。
“那是自然。”
沈浪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他那标志性的、带着三分懒散七分得意的腔调。
“毕竟,我可是独一无二的。”
夜凝没有推开他,她甚至还微微向他这边靠了靠。
山巅的风,带着夜的凉意吹过。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一个懒散地笑着,一个安静地靠着。
在他们脚下,是刚刚被他用雷霆手段震慑的宗门。
在他们手中,是那块通往宇宙坟场、藏着惊天秘密的令牌。
良久,沈浪低头,看着怀中这名由自己心魔所化的女子,又看了看远处那片黑暗的虚空。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举起那块黑色的令牌,对着月光,令牌背面的那行血字,在清冷的月色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色。
功法为假,传承为真。
一个缓慢的,带着掠食者发现新猎物般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缓缓浮现。
他用指尖,在地图上那个代表“归墟”的螺旋漩涡上,轻轻敲了敲。
“凝儿。”
“嗯。”
“通知下去,我要闭关。”
“闭关?”
“对。”沈浪的笑容变得无比灿烂,“为期……一百年。”
他将令牌收回怀中。
“也该让宗门里那帮人,好好消化一下这次的‘惊喜’了。”
而他,将要去赴一场,跨越星海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