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凝偏过头,清冷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波动。
“没有瓜子。”
“……”
沈浪脸上的玩味笑容一僵。
真是个没有情趣的女人。
他一把拉住夜凝的手腕,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躲到了一片扭曲怪异的石林后面。这些石头像是某种巨兽的骸骨,表面坑坑洼洼,布满了诡异的纹路,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他探出半个脑袋,饶有兴致地看向不远处的深坑。
看戏嘛,总得有个好位置。
深坑边缘,那几名正道修士显然也发现了坑底的异常。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老者,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来自修仙界颇有声望的清虚观。他手持一面古朴的金色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正微微颤动,直指深坑底部那团跳动的血光。
“观主,罗盘的反应越来越强烈了。”老者身旁,一个性子急躁的年轻弟子忍不住开口,“这魔气如此精纯,坑底定有异宝!”
他叫赵乾,是清虚观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年纪轻轻便已是金丹后期,心高气傲。
“赵师侄,稍安勿躁。”另一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修士劝道,“此地诡异,那血光看着便不是什么善物,还是小心为上。”
他是百宝阁的管事,姓钱,天生一副笑眯眯的生意人模样,一双小眼睛里却时刻闪烁着算计。
“钱管事就是太过谨慎了。”赵乾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我们有观主在此,还有这‘镇魔金光盘’,区区魔气,能奈我何?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老观主没有说话,只是凝重地盯着坑底。
他活了几百年,见过的凶险远比这些小辈多。这秘境处处透着不祥,那血光更是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的悸动,绝非寻常魔物。
石林后,沈浪把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啧啧称奇。
多经典的组合。
一个稳重但可能关键时刻会掉链子的老领导,一个急功近利、上赶着送人头的愣头青,外加一个随时准备跑路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这队伍配置,简直是为团灭量身定做的。
“凝儿,你猜谁第一个死?”沈浪用气音问道。
夜凝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是平静地分析着。
“根据行为模式推断,那个叫赵乾的,存活率低于百分之十。”
“英雄所见略同。”沈浪嘿嘿一笑。
就在这时,那愣头青赵乾果然按捺不住了。
“观主,弟子愿为先锋,下去探查一番!”他主动请缨,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老观主眉头微蹙,正要阻止,赵乾却已经动手了。
他自恃修为高深,根本没把那团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血光放在眼里。
“区区魔光,看我破了你!”
赵乾轻喝一声,祭出自己的飞剑。
那是一柄青色长剑,剑光凛冽,带着一股破空之声,化作一道流光,直刺深坑底部的那团血色光芒!
这一剑,声势不小。
石林后的沈浪,却看得直摇头。
太糙了。
连最基本的试探都没有,直接就开大。这是生怕陷阱不够灵敏,主动帮人家激活啊。
果然。
就在青色剑光即将触碰到血光的瞬间。
嗡!
那团原本只有拳头大小,跳动微弱的血光,猛然间光芒大盛!
一股邪恶、暴虐、混乱的气息,冲天而起!
“不好!”老观主大惊失色。
但已经晚了。
只见无数道猩红的血色触手,从那团光芒中爆射而出,瞬间就缠住了赵乾的飞剑。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柄品质不凡的灵器飞剑,竟被血色触手硬生生勒成了碎片!
“噗!”
本命法宝被毁,赵乾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萎靡下去。
“我的剑!”他骇然地看着深坑,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还没完。
在捏碎了飞剑之后,那些血色触手并没有缩回,反而在空中一阵蠕动、交织。
很快,在血光的滋养下,它们凝聚成了三头形态各异,却没有五官的血色怪物!
这些怪物通体由粘稠的血液构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它们嘶吼着,从深坑中一跃而出,扑向了目瞪口呆的正道修士们。
“结阵!”
老观主到底是经验丰富,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大喝一声。
剩余的几名修士慌忙聚拢,各自祭出法器,组成一个简单的防御阵法,堪堪挡住了血色怪物的第一波冲击。
“观主,这是什么鬼东西!”钱管事一边催动着一个金钱状的盾牌法宝,一边惊骇地喊道。
“是天魔咒印的力量!”老观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是万魔殿的手段!圣子来过这里!”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沉。
万魔殿圣子。
那可是能与正道最顶尖天骄抗衡的恐怖存在。
他留下的东西,岂是他们这些二流宗门能轻易染指的?
赵乾的脸已经彻底白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
石林后。
沈浪看得津津有味。
“啧,这不比合欢宗的歌舞好看?”他小声点评,“血肉横飞,特效拉满,就是这怪物长得丑了点,影响观感。”
夜凝没有理会他的骚话,只是专注地分析着。
“怪物的能量核心,是那团血光。只要血光不灭,它们就能无限再生。”她的分析一针见血。
“而且,它们的攻击模式在不断进化,正在学习和适应那些修士的灵力运转方式。”
沈浪闻言,也收起了几分玩闹的心思。
好家伙。
这天魔咒印不仅是个坐标,还是个带人工智能的学习型陷阱?
圣子这家伙,有点东西啊。
场中的战斗,也印证了夜凝的判断。
那三头血色怪物悍不畏死,被打散了,立刻就能在血光的照耀下重新凝聚,而且每一次凝聚后,行动都比之前更加诡异,攻击也更加刁钻。
清虚观的防御阵法,在它们的轮番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
“观主,撑不住了!”赵乾惊恐地大叫,他已经被一头怪物缠住,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钱管事更是心生退意,一边抵挡,一边悄悄向后挪动,随时准备开溜。
老观主心急如焚。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桀桀桀……清虚观的老牛鼻子,怎么这么狼狈啊?”
一道阴恻恻的笑声,从另一侧的阴影中传来。
紧接着,七八道穿着黑袍,浑身魔气缭绕的身影,悄然出现,将正道修士的退路彻底堵死。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枯瘦的黑袍人,他的袖口上,绣着一个狰狞的魔头印记。
万魔殿!
老观主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前有血魔,后有追兵。
这是要亡我清虚观一行啊!
“太好了!买一送一!”
沈浪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拍手叫好。
这下热闹了。
正道,魔道,还有圣子留下的陷阱,三方势力齐聚一堂。
这出戏,越来越有看头了。
“凝儿,你看那黑袍人,是不是觉得他特别面善?”沈浪指了指万魔殿的领头者。
夜凝扫了一眼。
“数据匹配成功。此人名为‘血屠’,万魔殿护法之一,金丹大圆满。性格残忍,手段毒辣。在我们的必杀名单上,排名第十七位。”
“没错!就是这个老杂毛!”沈浪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冷意。
当初在宗门内,就是这家伙和内鬼长老里应外合,差点让他和夜凝翻车。
真是冤家路窄。
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清虚观的各位,要不要我们帮个忙啊?”血屠阴阳怪气地开口,“只要你们跪下来,把那罗盘交出来,再学几声狗叫,本护法或许可以大发慈悲,给你们留个全尸。”
“呸!魔崽子,休想!”老观主气得浑身发抖,“我等就算是死,也绝不向尔等妖魔屈服!”
“有骨气。”血屠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我最喜欢的就是啃硬骨头了。”
他一挥手。
“上!男的杀了,女的……哦,这里没女的,那就都杀了吧。记得把罗盘抢过来。”
他身后的魔修们,立刻怪笑着扑了上去。
一时间,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正道修士们本就应付血色怪物而捉襟见肘,此刻又遭到了万魔殿的围攻,瞬间便溃不成军。
“啊!”
一声惨叫。
那个愣头青赵乾,一个不慎,被一头血色怪物洞穿了胸膛,同时又被一名魔修的法器斩下了头颅。
他到死,脸上都带着惊恐与不甘。
“看,我说什么来着。”沈浪摊了摊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他的死亡,将团队的崩溃时间,提前了三十七息。”夜凝冷静地给出数据。
赵乾一死,本就脆弱的防线彻底崩溃。
那个钱管事见势不妙,尖叫一声,捏碎了一张土黄色的符箓,整个人瞬间遁入地下,消失不见。
跑得倒是挺快。
沈浪挑了挑眉,有点意外。
看来这胖子身上保命的东西不少。
转眼间,场中只剩下老观主和另外两名弟子在苦苦支撑。
血屠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深坑底部的那团血光上。
“圣子留下的信标么……果然玄妙。”他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老观主看着弟子一个个倒下,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愤与绝望。
他知道,今天在劫难逃了。
“魔崽子们!老夫跟你们拼了!”
老观主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啸。
他猛地逼退身前的敌人,不再做任何防御,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金光灿灿的符箓,上面绘制着太阳一般的符文,散发着一股至刚至阳的恐怖气息。
“是‘大日镇魔符’!”血屠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他认出了这张符箓的来历。
这是清虚观的镇派之宝之一,威力巨大,足以重创元婴初期的修士!
这老牛鼻子,竟然把它带进来了!而且看样子,是准备同归于尽!
“快退!”血屠厉喝一声,身形暴退。
其他魔修也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向后逃窜。
然而,老观主的目标,却不是他们。
他带着赴死的决然,将所有的灵力灌入符箓之中,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张燃烧着的“大日镇魔符”,扔向了深坑!
他要毁掉这个魔物的源头!
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不要!”
血屠骇然大叫。
他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金色的太阳,义无反顾地坠入了血色的深渊。
石林后,沈浪的笑容也凝固了。
不对劲。
一种极度危险的预感,在他心头炸开。
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当那张至刚至阳的“大日镇魔符”,落入那团至阴至邪的血光之中的瞬间。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
紧接着。
一圈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着纯粹金光与粘稠血色的能量涟漪,猛地扩散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无论是血色怪物,还是逃窜的魔修,亦或是老观主自己,都在一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
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只有跑得最快的血屠,勉强祭出一面骨盾,却也被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这还没完。
在清空了全场之后,深坑底部,那团融合了两种极端力量的光球,开始剧烈地收缩、膨胀。
它像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每一次跳动,整个秘境空间都随之震颤。
沈浪的心脏也跟着狂跳,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笼罩全身。
“凝儿,快走!”
他拉着夜凝,转身就要跑。
可就在这时。
那颗光球的跳动,达到了极限。
轰!
一道粗大到无法想象,一半是神圣的金色,一半是邪异的血色的光柱,从深坑中冲天而起,撕裂了灰蒙蒙的天幕,直入云霄!
这道光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探照灯,又像一个宣告着此地有大事发生的坐标。
在这一瞬间,恐怕整个秘境中所有角落的生灵,都能看到这道贯穿天地的奇景。
沈浪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瓜子吃不成了。
戏也看不成了。
他们从看戏的,变成了戏台本身。
“妈的,”沈浪忍不住骂了一句,“玩脱了。”
光柱的顶端,在晦暗的天空中,炸开一圈圈金红交织的涟漪,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