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醒来时,嘴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腥甜。不是梦。她的指尖沾着半凝固的、发暗的红色,黏腻地纠缠在一起。视线向下,睡衣前襟浸染了一大片污渍,像一朵诡异绽放的暗红之花。更让她头皮炸裂的是,床单上,用这种浓稠液体画着一个扭曲的、她从未见过却又莫名心悸的图案——一个倒悬的人形,被荆棘般的线条死死缠绕。
没有疼痛感,她慌忙检查自己的身体,皮肤完好,除了指尖沾染的“颜料”,找不到任何伤口。那这血……是谁的?或者,是什么的?
恐惧像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这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半个月,这种诡异的“夜游”行为越来越频繁。有时是在地板上发现泥泞的脚印,属于一个陌生的尺码;有时是厨房的刀具有被移动的痕迹,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最轻微的一次,是枕边放着一束枯萎的、散发着腐臭的野草。
她独居在这栋远离村落的祖屋里,父母早逝,留给她的只有这栋日渐腐朽的老宅和一段模糊不清的、关于家族曾与“不干净的东西”打过交道的记忆。村里的老人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避。
林夕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力搓洗双手,直到皮肤发红,但那血腥味似乎已经渗入毛孔,顽固不散。镜子里,她的脸苍白憔悴,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她凑近镜子,想看得更仔细些,却猛然发现,在自己瞳孔的深处,似乎有另一个极其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一张扭曲的、充满怨毒的脸。
她尖叫一声,后退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林夕决定去找村里的胡老太。胡老太是这一带仅存的“巫医”,懂些民间土法,平时帮人收惊、叫魂,据说有些真本事。只是性格孤僻,鲜少与人往来。
胡老太的屋子比林夕的祖屋更旧,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香烛的混合气味。老太婆干瘦得像一截枯木,眼皮耷拉着,听完林夕颤抖的叙述,又仔细查看了她带来的、勉强从床单上刮下的一点血痂。
「丫头,」胡老太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这不是病,是咒。」
「咒?」林夕浑身一冷。
「嗯,」胡老太浑浊的眼睛盯着她,「是‘血秽傀’。一种很阴毒的东西。它盯上你了,正在用你的精血,养它自身。晚上你无意识做的事,是它在操控你的身体,进行某种仪式。」
「为什么是我?我该怎么办?」林夕几乎要崩溃。
「为什么是你?」胡老太冷笑一声,「这得问你祖上干了什么好事。‘血秽傀’不是凭空来的,多是冤死或横死之人的极大怨气,依附于血脉传承者身上。它现在还不成型,只是在汲取力量。等它借你的血和魂完全显形……」
胡老太顿了一下,眼里闪过恐惧:「那就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有办法破解吗?」林夕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胡老太沉默良久,走进里屋,拿出一个用黑狗血浸过、已经发硬的符包,和一包用红布裹着的锋利刀片。「符贴身戴着,能暂时护住你心神,让它不能轻易上身。但这治标不治本。」
她指着那包刀片,眼神残忍而直接:「真要破解,得找到它的‘根’。它必然依附在某件与你血脉相关的旧物上。用这刀片,割开你的指尖——要深,见骨最好——把你的血滴在那旧物上。同时,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它,用最大的恨意冲击它。这叫‘血咒反噬’,凶险无比,可能你没咒到它,反而加速它的成型,或者……你自己会先因为失血和恐惧发疯。」
「怎么找那件旧物?」
「去问你家族里最老的、还能说话的人。或者,」胡老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等它自己来找你。它越来越强,需要的‘养料’也越多。下次,可能就不是画个图案那么简单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夕时刻处于极度惊恐之中。她戴着符包,夜里把菜刀藏在枕头下。起初似乎有点用,她能一觉到天亮。但很快,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开始在白日里出现短暂的记忆空白。一次,她发现自己站在阁楼的楼梯口,手里拿着那包胡老太给的刀片,正对着自己的手腕比划。另一次,她醒来发现自己几乎半裸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敏感处有用指甲划出的血痕,带着一种诡异的、被侵犯后的屈辱和快感交织的颤栗。那不再是简单的梦游,而是某种东西正在试图彻底占据、玷污她的肉体和精神。
她试图联系远房的表叔,那是家族里仅存的、可能知道些往事的长辈。电话接通,对方一听是林夕,支吾了几句,便匆忙挂断,再打已是忙音。
绝望中,林夕开始疯狂翻找祖屋的每一个角落。在父母生前紧锁的一个旧木箱底层,她找到了一本残破的日记本,属于她早逝的爷爷。日记里断断续续记载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往事:几十年前,爷爷的弟弟,也就是林夕的叔公,爱上了一个外乡来的女人。家族强烈反对,认为那女人是“妖邪”。后来女人莫名惨死,尸体被发现时衣衫不整,布满受虐的痕迹,官方定性为流寇所为,但村里私下传言,是林夕的爷爷带人动用了私刑。日记最后几页字迹狂乱,反复写着「她回来了……诅咒……血债血偿……每一个……都逃不掉……」
林夕握着日记本,浑身冰冷。她似乎明白了“血秽傀”的根源。那个惨死的女人,她的怨气化作了这东西,依附在林家的血脉上,世代报复。
当晚,符包似乎彻底失效了。
林夕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卧室,而是在阴森潮湿的地窖里。地下室的空气粘稠而污浊。她手中握着一把生锈的柴刀,刀口沾着新鲜的、温热的血迹。她的脚下,躺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黑猫,内脏流了一地,腥臭扑鼻。而她的身上,用猫血画满了更加复杂、更加邪异的符文。
「啊——!」她发出凄厉的尖叫,扔下柴刀,连滚爬爬地冲出地窖。
她不能再等了。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自己开膛破肚?
根据日记的线索和胡老太的暗示,林夕将目标锁定在阁楼的一个旧梳妆台上。那是当年那个外乡女人留下的唯一遗物。
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林夕带着那包刀片和一把磨得锋利的匕首,爬上了阁楼。梳妆台蒙着厚厚的灰尘,镜面模糊,却依然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按照胡老太所说,用刀片狠狠划向自己的左手食指。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她将血滴在梳妆台布满灰尘的台面上。
「我知道是你!」林夕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因恐惧和恨意而扭曲,「滚出来!从我家里滚出去!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她一遍遍地咒骂,用最肮脏、最恶毒的语言。鲜血滴答落下,在台面上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洼。阁楼里温度骤降,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梳妆台的镜子开始泛起涟漪,像水面一样波动。一张脸逐渐浮现——不是那个外乡女人,而是林夕自己的脸,但表情完全陌生,充满了淫邪、怨毒和残忍的快意。
「嘻嘻……」镜中的“林夕”发出令人牙酸的笑声,「没用的……你的血,你的恨,你的恐惧……都是最好的滋养……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林夕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攫住了她的右手——那只握着匕首的手。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刀尖对准了她自己的胸口。
「不!」她拼命抵抗,但那股力量太大了。刀尖一点点刺破睡衣,刺入皮肤,鲜血渗出。
「一起死吧……」镜中的鬼影狞笑,「用你的身体,完成最后的祭祀……」
就在刀尖即将深入胸腔的瞬间,林夕脑中闪过胡老太的另一句话:「最大的恨意,有时源于最深的绝望,但也可能……源于不甘!」
她不再咒骂,而是用尽最后的意志,对着镜子嘶吼:「我不甘心!你的仇人早就死了!我不是他们!我要活下去!」
同时,她左手猛地将那一整包刀片拍向镜面!
「噗——」
仿佛刺破了什么东西。镜中的鬼影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嚎叫,影像剧烈扭曲。控制林夕右手的力量瞬间消失。匕首哐当落地。
镜子“咔嚓”一声,从中裂开一道缝。那裂缝中,渗出一股浓黑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液体。
林夕瘫倒在地,失血和过度惊吓让她濒临虚脱。她看着那裂开的镜子,黑血缓缓流下,阁楼里弥漫着死寂。
一切似乎结束了。祖屋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宁静,不再有夜半的诡异声响和血污。林夕身上的那些无形束缚消失了,虽然心灵的创伤需要漫长的时间愈合。
她开始整理屋子,准备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在打扫阁楼,处理那个裂开的梳妆台时,她小心翼翼地用厚布包裹镜面,打算将其丢弃。
就在将镜子翻转过来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僵住了。
镜子的背面,原本应该是木质底板的地方,因为年久受潮而有些腐朽。而在那腐朽的木纹深处,隐约嵌着一样东西——一小截已经发黑、但形状依稀可辨的人类指骨。指骨上,缠绕着一缕干枯的、暗红色的头发。
原来,“它”的根,一直就在这里,日夜窥视着这个家族的一切。
林夕感到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她毁了镜子,那这指骨和头发……是不是意味着,“它”并没有被彻底消灭?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它”的一部分,或者……是另一个更古老、更可怕的东西的开端?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截诡异的指骨。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旁边窗户玻璃的反射中,自己的身后,静静地站着一个模糊的、穿着旧时代衣服的黑影。
林夕的动作瞬间停滞,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