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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权柄
王仙芝授首,黄梅大捷的余波持续震荡着天下格局。来自蜀地行在的封赏圣旨终于抵达邓州,刘巨容加授同平章事,位列使相,郑湜等一众幕僚将佐皆有擢升。明晃晃的赏赐和空悬的荣衔之下,是朝廷愈发苍白无力的权威,和藩镇愈发骄矜的野心。
刘巨容的声望如日中天。邓州城内,原本那些心怀异志的本土官员,此刻彻底收敛了心思,变得俯首帖耳。山南军内部,不同派系在巨大的荣誉和利益面前,暂时达成了表面的团结,对刘巨容的号令不敢有丝毫违逆。
然而,身居“使相”高位的刘巨容,心中却无多少轻松。他深知,站得越高,风越大。王仙芝虽灭,但北方的黄巢犹在,且困兽犹斗;虎视眈眈的朱温、李克用更非易与之辈。朝廷的封赏,更像是一道催命符,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天下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是继续北上,加入围攻长安的战局,博取“光复京师”的不世之功?还是见好就收,巩固山南,坐观北地龙虎相争?
中军大帐内,争论再起。以部分将领为首的激进派,力主即刻挥师北上,与沙陀、宣武等军会猎长安,认为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可定不世之功。而郑湜等幕僚则依旧持重,认为黄巢虽困,实力犹存,朱温、李克用各怀鬼胎,贸然北上,恐陷入泥潭,为他人作嫁衣裳。
刘巨容高坐其上,沉默地听着双方的争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目光深沉难测。
李炎作为郑湜麾下重要的情报分析者,也列席了此次军议。他并未急于发言,直到刘巨容的目光扫过来。
“李掌书记,依你之见呢?”刘巨容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迅速崛起的年轻人身上。
李炎起身,从容不迫地行了一礼,声音清晰:“回节帅,北上与否,关键在于时机与利害。”他先定下基调,避免直接站队。
“黄巢困守长安,确如瓮中之鳖。然其麾下尚有不少亡命之徒,长安城高池深,强攻必付出惨重代价。此其一。”
“其二,朱温、李克用二人,名为朝廷节度,实则心怀异志。我军若北上,直面长安锋锐者是我,而彼等或可坐收渔利。尤其朱温,其人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其三,”李炎话锋一转,“王仙芝虽灭,然其溃散部众,以及江淮、荆襄等地,仍有不少流寇山寨,亟待清剿。若我军主力北上,后方空虚,恐生肘腋之患。”
他条分缕析,既点出了北上的风险,也暗示了巩固后方、消化战果的必要性。这既符合郑湜一派的思路,又比单纯反对北上显得更具建设性。
“故而,晚辈以为,”李炎最后总结道,“当务之急,并非急于北上争功,而是应借此大胜之威,一面肃清境内,稳固根本,一面密切关注北方战局,尤其是朱温与李克用之动向。待其二者与黄巢拼得筋疲力尽,或彼此矛盾激化之时,再以雷霆之势介入,方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且能将损失降至最低。”
这番话,深合刘巨容持重老成的心意。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不争一时之功,而谋万全之利,这正是他想要的。
“李掌书记所言,老成谋国。”刘巨容最终定调,“传令各军,暂缓北上。以邓州为基,向西、向南清剿残寇,巩固防务。另,加派细作,严密监视汴州、太原方向,一有异动,即刻来报!”
军议散去,决策已定。刘巨容选择了最稳妥,也最符合他自身利益的道路。
经此一事,李炎在刘巨容心目中的地位再次提升。他不再仅仅是郑湜麾下一个得力的幕僚,其见识与眼光,已开始直接影响到最高决策。郑湜对他愈发倚重,许多机要事务,甚至不再经过其他佐吏,直接交由他处理。
权力的滋味,如同陈年佳酿,初尝辛辣,回味却带着令人沉醉的甘醇。李炎能感觉到自己手中掌握的力量正在增长,接触到的机密层级越来越高,甚至能隐隐影响到数万大军的动向和一方的安定。
但他并未迷失。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长安的烈火,想起逃亡路上的艰辛,想起慕容嫣在灯下缝补的身影。这权柄,不是终点,而是工具,是他在这个吃人乱世中,保护自己、保护所爱,乃至实现更大野心的工具。
他给慕容嫣的回信变得比以前更短,也更隐晦,但每次都会附上一朵画得更加细致的兰花。他知道,她一定能从这细微的变化中,感受到他地位的提升和不变的牵挂。
北方的战鼓依旧隆隆,但邓州前线,却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山南军如同磨利的刀锋,暂时收入鞘中,冷眼旁观着北方即将到来的、更惨烈的厮杀。而执刀者之一李炎,则在这短暂的平静里,继续编织着他的网,积蓄着他的力量,等待着属于他的时机。
权柄在手,方能执子。而这盘天下大棋,他落子的位置,正在悄然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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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