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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北风烈
鹿门山的春日暖阳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就在李炎等人游山归来后不久,来自北方的紧急军情,如同凛冽的北风,瞬间吹散了襄阳上空的祥和气息。
探马流星般传入节度使府,带来了一个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消息——沙陀李克用与宣武朱温联军,在梁田陂大破黄巢军主力!此战异常惨烈,黄巢麾下最精锐的部队损失惨重,被斩首数万级,伏尸三十里,元气大伤。经此一役,黄巢势力急剧萎缩,被迫全面收缩,困守长安及周边几座孤城,败亡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更让刘巨容及其幕僚们心惊的,并非黄巢的败局,而是李克用与朱温在此战中展现出的、尤其是联军之后所形成的恐怖实力,以及这场大胜之后,必然引发的权力格局的重新洗牌。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刘巨容面沉如水,手指在地图上梁田陂的位置重重敲击着。郑湜、李炎等核心幕僚肃立两侧,人人眉头紧锁。
“梁田陂……好一个梁田陂!”刘巨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和深深的忌惮,“李克用沙陀铁骑,朱温宣武劲卒……哼,他们倒是联手做了一出好戏!如今黄巢奄奄一息,这‘光复京师’的不世之功,眼看就要落在他们二人头上了!”
他之前选择持重观望,本是想等北边两虎相争,自己再伺机而动。却没料到,这两只猛虎竟能暂时放下龃龉,合力先撕碎了最肥的那只猎物(黄巢),如今更是兵锋直指长安,眼看就要摘走最大的桃子。
“节帅,”一员将领忍不住道,“我军是否应立即北上?再晚,恐怕连汤都喝不上了!”
“是啊,节帅!绝不能让他们独吞了这份功劳!”
求战之声再次高涨,甚至比王仙芝覆灭时更为激烈。毕竟,攻破长安、迎回圣驾(哪怕是形式上的),这是足以名垂青史的功业。
郑湜却依旧冷静,他看向李炎,示意他先说。
李炎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的分析至关重要。他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打破了帐内的躁动:“节帅,诸位将军,梁田陂大捷,于我山南而言,福祸相依。”
他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福在,黄巢覆灭在即,天下大患将除。祸在,”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李克用、朱温经此一战,声威更盛,其势已成!尤其二人此番联手,虽为利益暂时结合,但其展现出的战力,不容小觑。我军此刻北上,面对的不再是困兽犹斗的黄巢残部,而是两个刚刚取得大胜、士气正旺、且可能依旧维持着松散联盟的强敌!”
他顿了顿,让众人消化这番话,然后继续道:“即便我军能赶在他们之前攻入长安,届时,面对挟大胜之威而来的沙陀、宣武联军,我军是让,还是不让?若让,则前功尽弃,为他人作嫁衣;若不让……则顷刻间便要与此二强开战,我军可有必胜把握?即便胜,也必是惨胜,届时元气大伤,又如何应对朝廷可能的猜忌与其他藩镇的觊觎?”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冷水浇头,让刚才还热血沸腾的将领们瞬间冷静下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是啊,光复长安是莫大的荣耀,但也要有命和实力去享受才行。
“李掌书记所言极是。”郑湜适时接口,“此刻北上,非为争功,实为蹈火。李克用狼子野心,朱温反复无常,此二人绝非可以共享胜利之辈。我军贸然介入,恐成众矢之的。”
刘巨容缓缓坐回椅中,眼神闪烁不定。李炎的分析,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担忧赤裸裸地剖开摆在面前。他不想去给李克用、朱温当垫脚石,更不想在即将到来的新一轮权力分配中被边缘化,甚至被吞噬。
“那依你之见,如今该当如何?”刘巨容再次将问题抛给李炎,目光中带着考校,也带着一丝倚重。
李炎早已深思熟虑,从容答道:“晚辈以为,当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其一,即刻上表朝廷,盛赞李克用、朱温梁田陂之功,表明我山南军亦在整军经武,随时听候朝廷调遣,北上讨逆。此举占据大义名分,不落人口实。”
“其二,加派细作,严密监视长安方向战局,尤其是李克用与朱温联军攻入长安后的动向。此二人利益并非一致,攻破长安之日,或许便是其联盟破裂之时。我军需时刻准备,待其内讧,再寻良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炎声音加重,“趁此北方混乱之机,加速整合山南、荆南(通过威慑与拉拢)乃至更南方州镇的力量,广积粮,高筑城,精练兵。唯有自身实力足够雄厚,方能在未来的乱局中,进可攻,退可守,拥有真正的话语权!”
他不去争一时之短长,而是着眼于更长远的布局,将山南东道真正经营成一方稳固的基业。
刘巨容听完,久久不语,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帐内落针可闻。
半晌,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已然有了决断:“就依此议!郑判官,即刻草拟表章!李炎,北边细作网络,由你全权负责,我要知道长安方向的每一丝风吹草动!各军各部,加紧操练,没有本帅将令,任何人不得擅动!”
“是!”众人齐声领命。
军议散去,李炎走出大帐,感受到背后诸多复杂的目光。有钦佩,有忌惮,也有深深的依赖。他知道,自己今日一番话,不仅影响了山南军的战略走向,也让自己真正进入了这个集团最核心的决策圈。
北风凛冽,吹动他的衣袍。他望向北方,那里,长安最后的陷落已经进入倒计时,而一场围绕着胜利果实的、更加残酷的争夺,即将上演。他和他所在的山南势力,必须在这场新的风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并……活下去,壮大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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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