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雨欲来
朱温的刀锋未至,但其凛冽的寒意已跨越山河,直抵襄阳。
忠武节度使赵崇衡麾下三万兵马,以“协剿蔡贼”为名,进驻与山南毗邻的唐州,营寨连绵,斥候游骑不时逼近山南边境,进行着赤裸裸的武装侦察。与此同时,朱温派出的中使亦抵达襄阳,手持梁王教令,而非朝廷诏书,当堂诘问李炎对新帝不敬、暗蓄甲兵之罪,言辞倨傲,充满威胁。
山南节度使府内,气氛凝重如铁。
李炎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但紧握椅臂的指节微微泛白。下首,郑湜眉头紧锁,石敬等一众将领则怒目圆睁,胸膛起伏,若非军纪约束,几乎要当场将那跋扈的中使拿下。
“朱温老贼,欺人太甚!”一员性如烈火的裨将忍不住低吼出声,“这分明是欲加之罪!节帅,末将愿为前锋,必叫那赵崇衡有来无回!”
“对!跟他拼了!”
“我山南儿郎,何惧一战!”
群情激愤,求战之声充斥厅堂。山南军历经整训,士气正旺,无不想与号称中原最强的宣武军碰一碰。
李炎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嚣。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激愤或忧虑的面孔,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郑湜身上:“郑公,你以为如何?”
郑湜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朱温势大,挟天子以令诸侯,其锋正盛。赵崇衡乃朱温爪牙,其军亦是百战之师。若正面硬撼,纵能惨胜,我山南亦必元气大伤,届时恐为周边虎狼所乘。”他顿了顿,语气沉重,“然,若退让示弱,朱温必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直至将我山南吞并殆尽。战与和,皆是两难。”
这正是最残酷的现实。打,可能打不过,甚至赢了也是输;退,则必死无疑。
厅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石敬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却也知道郑湜所言乃是事实。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却坚定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或许……还有第三条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慕容嫣款步走出。她向李炎和众将微微福礼,神色镇定。李炎微怔,示意她但说无妨。
“妾身一介女流,不懂军国大事。”慕容嫣声音清晰,“但曾听家父生前提及,他有一位故交,姓杜名如晦,字克明,乃京兆杜氏旁支,博古通今,尤擅谋略。早年因不满朝政昏聩,避居我山南境内,隐于鹿门山深处,躬耕读书,不与世通。”
杜如晦?众人皆露疑惑,此名于当下并非显赫。
慕容嫣继续道:“家父曾言,此人胸有沟壑,腹藏良谋,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因生不逢时,故隐居避祸。昔日太宗皇帝麾下,便有房玄龄、杜如晦二位贤相,房谋杜断,传为美谈。今此杜公,虽不敢比肩先贤,然其才学见识,或可为我山南解此危局。”
她看向李炎,目光恳切而信任:“夫君临危受命,统领一方,正值用人之际。杜公乃世外高人,若能请其出山,以奇谋佐助,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至少,能为我山南寻得一线生机。”
一番话,如同在沉闷的雷云中划开一道缝隙,透入一丝微光。
郑湜捻须沉吟:“杜如晦……老夫似有耳闻,确是一位隐士。若其真有良平之策,或可一试。”
石敬却有些疑虑:“夫人,那杜先生既是隐居多年,恐不愿沾染红尘俗务,更何况是此等兵凶战危之事?”
慕容嫣柔声道:“石将军所虑甚是。然杜公虽隐居,其心未必忘苍生。家父与其相交时,常闻其慨叹天下崩乱,生民涂炭,常有济世之心,却苦无明主。如今夫君励精图治,志在安民,正与杜公昔年抱负相合。妾身以为,若能以至诚相邀,陈说利害,或能打动其心。”
李炎听着慕容嫣的话,眼中光芒渐亮。他深知慕容嫣性情沉稳,若非确有把握,绝不会在此危急关头贸然举荐。这杜如晦,或许真是破局的关键。
他猛地站起身,决然道:“夫人所言有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郑公,府中事务,暂由你与诸位将军商议,整军备战,严防死守,绝不可让赵崇衡越境一步!”
他看向慕容嫣,语气转为坚定:“我亲自去鹿门山,拜访这位杜先生!”
“节帅三思!”众将惊呼,“边境局势紧张,节帅岂可轻离?万一……”
“正因局势紧张,才需寻得破局良策!”李炎打断道,“我意已决!石敬,你挑选二十名精锐牙兵,即刻随我轻装出发。对外只宣称我巡视防务。”
他又看向慕容嫣,目光柔和而充满感激:“夫人,还需劳你修书一封,以为引荐。”
慕容嫣郑重点头:“妾身即刻便写。”
片刻之后,李炎与石敬一行人,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襄阳城,策马奔向云雾缭绕的鹿门山深处。身后,是秣马厉兵、枕戈待旦的山南军民,面前,是未知的贤才与莫测的命运。
风雨已然欲来,能否请得动这隐居的“杜断”,或将决定山南这片基业,是能在夹缝中求生,还是倾覆于朱温的雷霆之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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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