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帝与权相
唐僖宗文德元年(公元888年)春,长安城仍笼罩在黄巢之乱后的残破与肃杀之中。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消息从深宫传出:在位十五载,历经播迁、饱受惊吓的僖宗皇帝李儇,驾崩于灵符殿。帝国的心脏,再次因皇权交替而剧烈颤动。
在宣武节度使朱温的“鼎力支持”与宦官权臣杨复恭的运作下,僖宗之弟、吉王李保被排除,寿王李杰更名为李敏,旋即又改名李晔,被立为皇太弟,柩前即位,是为唐昭宗。
新帝年方二十二,不同于兄长的昏聩放纵,他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一丝试图振作的锐气,曾于藩邸时便以好书礼士、忧悯时事闻名。此刻,他端坐在冰冷的御座上,接受着百官的朝拜,目光扫过殿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最终落在立于武臣之首、那个身材雄壮、面色沉毅的紫袍老者身上——梁王、宣武节度使、诸道兵马副元帅朱温。
朱温微微垂首,姿态恭谨,但那双深陷的眼眸中,却无半分臣子应有的温顺,只有如同打量猎物般的审视与掌控一切的自信。昭宗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他深知,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全赖此人扶持,而这,也意味着自己不过是其掌中傀儡,这大唐社稷,已姓了一半“朱”。
登基大典的钟磬余音尚未散尽,朱温便已亮出了锋利的獠牙。他以“清算附逆、整顿朝纲”为名,罗织罪名,将昔日与他不睦或可能阻碍他独揽大权的宰相孔纬、张浚等一众大臣,或贬斥出朝,或构陷下狱,乃至秘密处决。朝堂之上,血雨腥风再起,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朱温的视线,并未仅仅停留在长安。他的野心如同贪婪的巨蟒,亟待吞噬整个天下。在迅速掌控朝政后,他的目光便投向了南方——那个在黄巢败亡后迅速崛起,由年轻得过分、却手段老辣的李炎所掌控的山南东道。
节度使府的书房内,炭火盆驱不散空气中的阴冷。朱温将一份关于山南的密报掷于案上,对心腹谋士谢瞳、李振冷笑道:“李晔小儿,初登大宝,便似有不安分之象。而这山南李炎,年未三旬,竟已稳坐节钺,整军经武,安抚流散,近来更与荆南、西川暗通款曲。其志非小,若任其坐大,必成心腹之患!”
李振阴恻恻地接口:“大王明鉴。李炎此子,非刘巨容那般老朽可比。其人以质子之身于长安周旋,借势而起,于乱军中夺权,更兼智计百出,善于收买人心。观其行事,隐有枭雄之姿。若不早除,待其羽翼丰满,恐难制矣。”
谢瞳亦道:“如今大王初掌朝局,正需立威四方。山南地处要冲,北控关中,南蔽荆襄,若能拿下,既可断淮南杨行密一臂,亦可威慑西川王建,更可让朝中那些尚有异心之辈彻底死心。拿李炎开刀,正当其时!”
朱温缓缓点头,眼中杀机毕露:“不错。此獠不除,某家寝食难安。”他踱至窗前,望着南方阴沉的天际,“传令给忠武节度使赵崇衡,让他整顿兵马,以剿灭蔡州秦宗权残部为名,向山南边境移动。再派人去襄阳,申饬李炎,责问其为何迟迟不向新帝进献贺表,且境内兵马调动频繁,意欲何为?先敲打一番,看他如何应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森寒:“若他识相,乖乖交出部分兵权或地盘,或可容他多活几日。若是不然……待某家腾出手来,便亲率大军,踏平襄阳,让他知道,这天下,谁才是主!”
一道无形的杀气,自汴梁蔓延,直指南方的襄阳。而此时的襄阳城内,刚刚收到新帝登基与朝堂剧变消息的李炎,正与郑湜、石敬等人,对着舆图,面色凝重地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局。
“朱温立此新君,不过是为其专权铺路。如今朝中清洗,下一步,必是削藩。”李炎的手指在山南的位置重重一点,“我等,恐已在其名单之上。”
窗外,春雨淅沥,却洗不净这弥漫天下的肃杀之气。新帝的龙袍尚新,权相的屠刀已砺。一场针对山南和李炎的狂风暴雨,正在帝国的北方天际,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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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