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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九鼎倾覆》
第十章 孤臣赤心,冷眼观势
洛阳深宫,如同精雕细琢的黄金鸟笼,囚禁着名义上的大唐天子,也囚禁着无数忠于唐室之臣的最后希望。宰相韩偓被软禁府中,门外皆是朱温派来的耳目,行动受限,消息隔绝。他每日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听着远处传来的梁军操练之声,心如刀绞,复国的火焰却在绝望中愈发炽烈地燃烧。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将陛下的境遇、朱温的滔天罪行告知天下藩镇,尤其是那些尚有实力、或许还心存忠义的节度使!他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了南方那个近年来声名鹊起、曾大破梁军、且一直奉唐室正朔的山南节度使——李炎。
在一位甘冒奇险、对唐室仍有香火情谊的旧日门生帮助下,韩偓乔装改扮,趁着夜色与守备换岗的间隙,逃出了被严密监视的府邸。他不敢走官道,只能昼伏夜出,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跋山涉水,历经艰险,终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黄昏,抵达了襄阳城。
当他衣衫褴褛、满面风霜地出现在山南节帅府门前,掏出随身携带的、代表身份的鱼符时,门卫不敢怠慢,立刻通传。李炎闻讯,心中震动,亲自出迎,将这位名满天下的忠直老臣接入府中,命人奉上热汤净面,更换干净衣袍。
书房内,炭火驱散了韩偓身上的寒意,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悲愤与急切。他不及寒暄,便向着李炎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李节帅!老朽冒死前来,只为一事!朱温逆贼,囚禁天子于洛阳,擅行废立,屠戮忠良,拆毁宫室,迁都擅权,其篡逆之心,路人皆知!唐室危若累卵,天下能挽此狂澜者,非节帅莫属啊!”
他老泪纵横,将朱温在洛阳的种种暴行,以及昭宗陛下形同囚徒的悲惨境遇,一一泣诉。最后,他猛地抓住李炎的手臂,目光灼灼,充满了最后的期盼:“节帅!您手握强兵,雄踞山南,更兼清口大捷,威震中原!当此国难之际,正应高举义旗,传檄天下,号召四方忠义之士,会师洛阳,清君侧,诛国贼,迎还圣驾,再造大唐!此乃不世之功,节帅岂可坐视?!”
言辞恳切,字字泣血,将一个末世老臣的全部希望,重重地压在了李炎肩上。一旁的郑湜、杜如晦闻言,亦是面色凝重。
李炎静静地听着,面容沉静如水。他亲自扶起韩偓,请他安坐,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冷静:“韩相公忠义之心,感天动地,李炎钦佩之至。朱温倒行逆施,人神共愤,李某亦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而审慎:“然则,用兵之道,关乎数十万将士性命,关乎一方百姓存亡,不可不慎。韩相公可知,朱温如今拥兵何止二十万?控扼中原,虎视眈眈。其势正如烈火烹油,锋芒正盛。而我山南,清口一役虽胜,然亦是惨胜,元气尚未完全恢复,兵甲粮秣,尚需积累。”
他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手指划过中原与山南的交界:“此时若贸然兴兵,北上洛阳,乃是劳师远征,以我之疲,击敌之锐。且朱温挟持天子,握有大义名分(虽是他扭曲的),我若率先动兵,其必诬我为叛逆,届时,我山南恐成众矢之的。此非忠君爱国,实乃取祸之道啊。”
他看向韩偓,目光清澈而坚定,引用了脍炙人口的典故:“昔年曹刿论战,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如今朱温气焰正盛,如敌之‘一鼓’,其势不可撄。我等当效曹刿,静待其‘衰’与‘竭’。待其内部分化,或与河东等强敌纠缠、力有不逮之时,方是我山南高举义旗,致命一击之机!”
韩偓闻言,如遭雷击,满腔热血仿佛被一盆冰水浇下,他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却见李炎已然起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韩相公一路劳顿,身心俱疲,且先在府中好生将养。剿灭国贼,匡扶社稷,乃我辈本分,李炎时刻不敢或忘。然时机未至,不可轻动。待时机成熟,李某必不负相公所托,不负天下所望!”
说罢,李炎拱手一礼,便示意侍从引韩偓去客房休息,自己则与杜如晦、郑湜快步转入内室,显然有要事相商。他并未完全拒绝韩偓,却以无比冷静乃至冷酷的现实考量,将即刻出兵的请求搁置了。
韩偓望着李炎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面无表情的侍从,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力与悲凉的叹息。他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年轻节帅,绝非仅凭一腔热血便可驱动的庸碌之辈。他有他的盘算,他的节奏。复兴唐室这条路,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漫长,更加艰难。
而在内室,李炎对杜如晦和郑湜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韩相公到此,朱温必已知晓。山南,再无退路,唯有向前。但如何向前,何时向前,需慎之又慎。”
他冷峻的目光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锐利。救,是一定要救的,但绝不是以飞蛾扑火的方式。他要的,是最终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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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