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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深,云秀宫庭院里的海棠花早已谢尽,只余下虬劲的枝干在渐起的寒风中默然挺立。慕容芷坐在窗下,手中虽执书卷,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之上。锦书低声禀报的消息,如同冰水渗入土壤,让她从心底生出寒意。
苏舜卿此举,不可谓不毒。她并未直接攻击慕容芷的品行,而是将矛头指向了秦王李炎,指向了慕容芷在前朝最坚实、却也最敏感的依靠。一旦李存勖对李炎的猜忌加深,她这个与李炎有姻亲关系的皇后,地位必然尴尬,甚至可能被怀疑里外串通,其“贤德”“辅佐”的形象将大打折扣。
“杜先生联络户部官员……”慕容芷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眸中思绪飞转。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藩镇与中枢正常的公务往来;往大了说,便是藩王结交朝臣、图谋不轨的铁证。全看李存勖如何解读,而苏舜卿,正是要引导李存勖向最坏的方向去想。
不能慌,更不能主动去为李炎辩解,那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沉思良久,慕容芷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她唤来心腹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翌日,李存勖下朝归来,神色间果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他刚在御书房坐定,慕容芷便带着亲手炖制的参汤前来求见。
“皇后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李存勖接过参汤,语气如常,但眼神深处的那抹审视,并未逃过慕容芷的眼睛。
慕容芷微微一笑,仪态万方地在他下首坐下,并不急于提及正事,反而说起了皇子承佑的趣事,又关切地问了问北边契丹的动向,言语间尽是对国事、家事的从容关切。直到李存勖眉宇间的沉郁稍稍化开些许,她才似不经意地提起:
“陛下,日前臣妾翻阅旧籍,见前朝于漕运、仓储多有疏漏,以致天灾之时,赈济不及,酿成祸乱。如今我大唐新立,百废待兴,此类关乎国计民生之基,尤需未雨绸缪。”她语气平和,带着一种为国筹谋的恳切,“臣妾想着,西南巴蜀新定,秦王虽竭力安抚,然粮秣转运、仓廪储备,或仍有不周之处。陛下或可派遣得力干员,赴蜀中协助整饬,一来可显天恩,助秦王稳固地方;二来,亦可统一调度,将蜀中粮仓纳入朝廷整体规划,以备不时之需。毕竟,无论是防备东南,还是应对北疆,充足的粮草总是重中之重。”
她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首先将李炎麾下谋士联络户部官员的行为,定性为可能源于“地方政务不周”,是工作需要,而非结党营私。其次,她主动提出由朝廷派遣官员介入蜀中粮秣管理,这看似是加强了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分了李炎的权,实则是在向李存勖表明:她慕容芷,以及她所代表的秦王一方,并无意脱离朝廷掌控,甚至愿意主动接受监督,一切以朝廷大局为重。
这一招以退为进,化被动为主动,直接将苏舜卿挑起的“结党营私”的嫌疑,扭转成了“为国筹粮、接受监管”的忠君之举。
李存勖端着参汤的手顿住了,他抬起眼,深深地看向慕容芷。他的皇后,永远这般聪慧,总能在他心生疑虑之时,给出最恰当、最体面的解决方案。她不仅没有回避问题,反而提出了一个既能安抚他猜忌之心,又能切实增强朝廷对西南控制力的建议。
“皇后思虑周详,此议甚好。”李存勖缓缓开口,声音中的那丝沉郁似乎消散了不少,“朕会着吏部与户部商议,选派精干之人入蜀。”
慕容芷心中稍定,知道这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她起身,柔声道:“陛下为国操劳,也需保重龙体。参汤快凉了,陛下趁热用吧。”
就在她准备告退时,李存勖却忽然唤住她:“芷儿。”
慕容芷驻足回身。
李存勖看着她清澈沉静的眼眸,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这后宫之事,繁杂琐碎,辛苦你了。有些事……朕心中有数。”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慕容芷明白,他指的是苏舜卿的兴风作浪。这句“心中有数”,既是一种安抚,也是一种承诺,表明他并非完全被蒙蔽,也认可她这位皇后的地位和能力。
“臣妾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慕容芷屈膝一礼,姿态优雅,“臣妾告退。”
走出御书房,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带来些许暖意。慕容芷知道,与苏舜卿的较量远未结束。今日她虽化解了一次危机,但那个女人的存在,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次吐出信子。她必须更加警惕,不仅要稳住后宫,更要时刻关注前朝风向,护住自己,护住承佑,也护住远在西南的姐姐和姐夫那来之不易的平衡。
而此刻的苏舜卿,在得知慕容芷竟以如此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她的离间计,甚至还借此加强了朝廷对李炎辖地的“名正言顺”的监管时,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她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皇后娘娘的政治智慧与手腕。下一次,她必须拿出更致命的手段才行。深宫之中的暗战,因这一次交锋,变得更加波谲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