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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碎金陵郊外的晨露,李炎在一队精锐骑手的护卫下,风尘仆仆却目光锐利地踏入了他那象征南方权力核心的秦王府。逃离晋阳的惊险尚在血脉中隐隐鼓荡,但更强烈的,是一种龙归大海、虎入山林的解放感,以及随之而来的、面对北方那庞大帝国的沉重压力。
府邸之内,杜如晦、谢玄辉、石破天等心腹早已齐聚,人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凝重。慕容嫣快步迎上,虽未言语,但紧握的双手与泛红的眼眶已道尽一切担忧。
“大王,晋阳欺人太甚!不如就此竖起反旗,与那李存勖决一死战!”石破天性情刚猛,率先抱拳怒吼,声震屋瓦。
李炎抬手,止住了他的激愤。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缓缓扫过自己掌控下的广袤疆域——山南、巴蜀、新平的江淮。这片土地富庶,潜力巨大,但……他深知,此刻绝非与李存勖全面开战的最佳时机。
“破天,你的勇猛,本王深知。”李炎声音沉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冷静,“然,李存勖新立唐朝,挟北方诸镇之威,兵锋正盛。我南方新附之地,人心未稳,杨氏余孽尚存,水陆军政整合非一日之功。此刻若仓促北上,是逼其倾力来攻,我军虽勇,胜负亦在五五之数,即便惨胜,也必元气大伤,届时恐为他人所乘。”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点在长江沿线,眼中闪烁着与在晋阳时截然不同的、属于雄主的深沉光芒:“此刻,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时间消化江淮,时间整合力量,时间打造一支真正无敌的水陆雄师!在此之前,不宜与李存勖彻底决裂,需以韬晦之计,麻痹其心志,松懈其戒备。”
杜如晦阴冷的脸上露出赞同之色:“大王明鉴。昔日刘邦受封汉王,屈居巴蜀,亦曾烧毁栈道,以示无东顾之心,暗地里却用韩信之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终成大业。今日之势,颇有相似之处。”
谢玄辉补充道:“先于李存勖订立盟约’,虽岁输币帛,换取和平,休养生息,富国强兵。我南方物产丰饶,金银丝帛不过九牛一毛,若能以此换取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发展之机,何其划算!”
“正是此理!”李炎颔首,决心已定,“李存勖要面子,要臣服的态度,本王便给他!他要金银,要珍宝,本王也给他!但要想本王交出兵权,自缚手脚,那是痴心妄想!”
一、 “诚意”如潮水:精心策划的贡品洪流
策略既定,一场精心导演的“忠诚秀”拉开了序幕。
李炎亲自执笔,写下言辞极其恭顺、甚至带着几分“惶恐请罪”意味的奏表。表中,他将晋阳之行仓促南归的原因,巧妙地归结为“惊闻南方有杨氏余孽煽动不稳,恐负圣恩,不得已星夜兼程回镇安抚”,绝口不提李存勖的猜忌与暗杀。并反复强调“臣之一切,皆陛下所赐”,“永为大唐屏藩,绝无二心”。
与奏表一同北上的,是第一批堪称奢华的贡品:
· 金帛开路:黄金五千两,白银十万两,崭新的铜钱三十万贯,用以充实李存勖可能因备战而略显空虚的国库。
· 珍玩悦上:从杨行密宫中收缴的、最为精美的玉器、象牙雕刻、珊瑚树、犀角杯数十箱,极尽巧思,专为投李存勖个人之所好。
· 吴绫蜀锦:新织造的顶级吴绫千匹,色彩绚烂如云霞;蜀锦八百匹,花纹繁复华丽。这些不仅是财富,更是南方手工业实力的无声展示。
· 地方特产:武夷山新茶百斤,岭南荔枝干(以蜜渍法保存,虽不及鲜品,亦为奇珍)五十匣,洞庭银鱼干、金华火腿等,种类繁多,彰显着南方物产的丰饶。
这仅仅是开始。随后,每隔一两个月,总会有新的贡品队伍,打着“秦王感念天恩”、“南方祥瑞进献”、“节日贺礼”等各种名目,浩浩荡荡地北上晋阳。贡品的种类不断翻新,从精美的瓷器到训练好的南国歌姬,从罕见的海外香料到膘肥体壮的战马(精选自巴蜀牧场,但非最上乘),如潮水般,持续不断地涌向北方。
李炎的命令是:“不必吝啬,务必让李存勖和他的朝臣们看到本王的‘恭顺’与南方的‘富庶’。” 这种富庶,既是一种诱惑,也潜藏着一种威慑——如此丰厚的贡品都能轻易拿出,其根基之深厚,可想而知。
二、 晋阳的反应:猜疑与享乐的拉锯
晋阳皇宫内,李存勖看着又一批复堆积如山的贡品清单和那文辞卑微的奏表,心情复杂。
最初,他是震怒且不信的。“李炎狼子野心,此举必是缓兵之计!”他在朝会上厉声喝道,命令北方诸镇不可松懈,严密监视南方动向。
然而,一次又一次,贡品如期而至,言辞一次比一次恭谨。李存勖虽雄才大略,但人性中亦有贪图享乐、喜好虚荣的一面。那些璀璨的金银、巧夺天工的珍玩、舒适的吴绫蜀锦,以及南方持续不断的“忠诚”表态,就像温水煮蛙,渐渐消磨着他的警惕。
一些收了南方“心意”的近臣、宦官,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吹风:
“陛下,秦王若真有反意,何必如此破费?可见其确是心怀惶恐,欲以此赎罪。”
“是啊陛下,南方富庶,秦王既愿年年进贡,充盈内帑,于朝廷亦是大利。若逼反了他,这每年的巨额贡赋可就没了,还要耗费无数钱粮兵马去征讨……”
“观秦王之行,不过是欲保其富贵权位尔。陛下天威浩荡,已令其胆寒,不敢再生异心。”
这些话语,不断侵蚀着李存勖的判断。更重要的是,北方并非铁板一块,契丹在边境的骚扰时有发生,内部一些骄兵悍将也需要安抚震慑。长期保持针对南方的高强度军事压力,对国库和军心都是巨大消耗。李炎持续送来的“诚意”,某种程度上,也缓解了李存勖的一部分财政压力,让他能够更好地经营北方。
于是,李存勖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从最初的严阵以待,到后来的将信将疑,再到后来,他甚至开始有些“享受”这种万邦来朝(至少表面如此)、南方巨藩“忠心”进贡的虚荣感。对南方军事压力的戒备等级,在无形中悄悄下调了几分。他给李炎的回复诏书,语气也渐渐从严厉申斥,变成了略带嘉许的“卿其勉之,勿负朕望”。
三、 暗度陈仓:南方的战争机器悄然轰鸣
就在贡品车队络绎于北上道路的同时,一场无声的、却是更加紧锣密鼓的备战,在长江以南全面展开。这便是“暗度陈仓”的真实内涵。
· 水师狂飙:在李炎的亲自督导下,江淮原有的水军基地被极大扩充。无数工匠被征集,日夜赶工,建造更大的楼船、更快的艨艟、更坚固的战舰。谢玄辉负责水军编练,将山南、巴蜀的陆军精锐与熟悉水性的吴地水卒混编操练,演练各种水陆协同战术。长江之上,千帆竞渡,杀声震天,但所有演练皆在夜间或选定水域秘密进行,严防北方细作窥探。
· 军制革新:杜如晦主持军务改革,进一步强化“质子营”制度,将麾下重要将领、地方豪强的子侄集中“保护”与“培养”,确保军队忠诚。同时,借鉴北方沙陀骑兵之长,在巴蜀、荆襄大力发展骑兵,并大力改良军械,设立军器监,研发更强劲的弓弩、更精良的甲胄。
· 经济根基:慕容嫣展现出卓越的内政才能,她劝课农桑,兴修水利,轻徭薄赋(但对北方贡赋的征收则毫不手软),鼓励工商业。南方本就富庶,经过休养生息,国库与民间财富快速增长,为未来的战争积累了雄厚的物质基础。通往北方边境的官道被悄悄拓宽,粮草被秘密囤积于前沿据点。
· 外交纵横:李炎派出大量细作与使者,携带重金,北上联络与李存勖有隙的藩镇,如卢龙、成德等,许以厚利,暗中结盟,约定一旦南北战起,共抗李存勖。同时对更南方的割据势力如南汉、马楚等,或威慑,或拉拢,确保侧翼安全。
李炎本人,则时常高调巡视各地,检阅军队(展示肌肉),慰问百姓(收买人心),但每一次公开露面,言辞间都对北方朝廷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他将自己的野心深深埋藏,如同蛰伏的巨龙,在江南的烟雨楼台与练兵场的杀伐之气中,静静等待着腾空而出的那一刻。
尾声:脆弱的平衡
于是,一幅奇特的图景出现在同光年间的中华大地上:
北方,晋阳宫中,李存勖或许正把玩着南方进贡的玉器,对臣下感叹“李炎终是识时务”,逐渐将战略重心移向西北的党项与东北的契丹。
南方,金陵城内,李炎则在烛光下与谋士们推演着未来的北伐进军路线,水军的战报与边境粮草库存的清单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连接南北的官道上,满载贡品的车队依旧络绎不绝,成为这道脆弱平衡最直观的象征。这平衡建立在李炎的隐忍与李存勖的误判之上,建立在南方源源不断输出的财富与北方暂时满足的虚荣之上。
然而,无论是李存勖身边尚有清醒的谋士忧心忡忡的警告,还是李炎麾下将领们摩拳擦掌的请战之声,都预示着这平衡终将被打破。李炎的“讨好式的进贡,并非屈辱的求和,而是进攻前的最后准备;他的“明修栈道”,也绝非真正的臣服,而是为了掩护那场即将决定天下命运的“暗度陈仓”。
和平的表象之下,时代的洪流正在蓄力,只待那决堤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