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通风井的铁栅栏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江晚的鞋尖上,像一道温柔的提醒。
她站在主控台前,手指还停在【系统清除启动】的按钮上。屏幕一闪一闪地泛着蓝光,所有的数据正在被销毁,空气里飘着一丝金属烧焦的味道。沈倾寒就站在她身边,左手轻轻覆在她握着匕首的手背上,指尖有点凉,却稳得没有一点晃动。
外面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可她们谁都没动。
直到最后一行记录变成乱码,彻底消失,江晚才慢慢松开手。她低头看着那把染血的匕首,刀面上映出两张疲惫却平静的脸。她没说话,只是用袖子一点点擦着刀身,动作很轻,像是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沈倾寒看着她,忽然开口:“结束了。”
江晚点点头,把匕首收进腰间。她转身朝门口走去,脚步很轻,踩过地上的血迹和灰烬,却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困住她们那么多年的地方。
两人走出实验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海风吹过来,带着咸咸的味道。她们一路沉默,穿过废弃的码头,走上通往海滩的小路。脚下的沙子渐渐变得柔软,退潮后留下的湿痕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江晚停下脚步,在一片平坦的沙滩上站定。她脱下外套铺在地上,然后坐了下来,背对着初升的太阳。沈倾寒坐在她对面,膝盖几乎碰在一起,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我想做一件事。”江晚说。
沈倾寒轻轻点头:“我知道。”
江晚从腰间抽出匕首,递向她。刀锋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光。沈倾寒伸手接过,两人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谁都没有躲。
“这一次,”江晚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是别人逼我们,是我们自己想做的。”
沈倾寒低头看着手中的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吻了一下刀刃。金属贴着她的唇,留下了一点湿润的痕迹。
然后她把刀递回去一半,刀柄朝着江晚:“你先。”
江晚接过匕首,深吸一口气。她解开衣领,露出左边锁骨下的位置——那里有一道道旧疤,是过去无数次实验留下的印记。她握住刀柄,刀尖轻轻抵住皮肤,缓缓划下。
没有用力,也没有迟疑。只是一道浅浅的线条,勾勒出花瓣的形状。血珠慢慢渗出来,顺着肌肤滑落一滴,掉进沙子里。
“这一刀,”她说,“不是为了逃命,也不是为了报仇。”
沈倾寒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温柔。
江晚把匕首递还给她,抬手按住伤口,任鲜血从指缝间流出。“轮到你了。”
沈倾寒接过刀,没有马上动手。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江晚锁骨上的新伤,指尖沾了血,又缓缓移开。然后她也解开衣领,露出同样的位置。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一片平静。
刀锋落下,动作比江晚更稳。一道一样的痕迹出现在她身上,鲜血沿着弧线流下,和江晚的伤痕遥遥相对。两滴血几乎同时落下,在沙地上靠得很近,却没有融合,只是静静地躺在一起。
风吹过来,卷起细沙,拂过她们的脸。
江晚伸手,轻轻碰了碰沈倾寒锁骨上的伤。温热的,真实的。
“它不再是枷锁了。”她说。
沈倾寒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冰层裂开的第一缕阳光。她抬手,把江晚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耳垂,最后停在她心口。
“你是我的归处。”她说。
江晚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十指紧紧交扣。两人并肩坐着,望着大海。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海面洒满了金色的光,远处有渔船缓缓驶过。
过了好久,江晚轻轻靠上了沈倾寒的肩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终于放下了压了很久的东西。
沈倾寒没动,只是让她靠着,目光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忽然,她皱了皱眉。
“你还记得……那天的蝴蝶吗?”
江晚睁开眼:“你说血蝶?”
“不是残骸。”沈倾寒低声说,“是碎片飞起来的时候,好像被什么带走了。”
江晚没说话。她抬头看向天空,忽然愣住了。
一只海鸥正从海面掠起,翅膀展开,划破晨光。它的嘴里叼着一片倒三角形的金属片,在阳光下闪着暗红的光——正是当年核爆废墟里散落的血蝶碎片。
海鸥越飞越高,朝着天边的极光飞去。那一抹微弱的虹彩还在清晨的天空中若隐若现,像是天地间最后一道未愈合的裂缝。
江晚看着那只鸟,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融入光芒之中。
她低头看向自己锁骨上的伤。血已经凝固,伤口边缘泛着一种奇异的暗金色,不再像从前那样躁动不安,反而像被阳光晒暖的金属,安静又沉稳。
沈倾寒也感觉到了。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图腾位置。那里微微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深处醒来,又悄然睡去。
“它变了。”她说。
江晚点头:“因为我们变了。”
沈倾寒转头看她,忽然伸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眼角的一道细纹——那是多年忍耐与挣扎刻下的痕迹。
“你会哭吗?”她问。
江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已经哭过了。”
“不是以前那些眼泪。”沈倾寒声音很轻,“是现在,因为活着,因为拥有,因为……我就在这里。”
江晚看着她,抬手覆上她的手背,用力按了按。
“会。”她说,“以后还会哭很多次。”
沈倾寒点点头,把她拉进怀里。江晚顺从地靠进去,听着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她们就这样坐着,很久都没说话。潮水慢慢涨上来,一点点淹没她们坐过的地方,冲淡了沙地上的血迹,也带走了那两滴未曾融合的血珠。
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有人在放风筝。线轴转动的声音混着欢笑飘过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江晚闭上眼,感觉沈倾寒的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风很大,吹乱了她们的头发,也让彼此的衣角缠在一起。
“你说双生花为什么能活下来?”江晚忽然问。
沈倾寒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它不怕断根。”
“不对。”江晚摇头,“是因为它知道,哪怕只剩一片叶子,也会等对方回来。”
沈倾寒手臂收得更紧了。
江晚睁开眼,望向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道极光,终于彻底消失了。
她轻声说:“这一次,不是绑定,是归来。”
沈倾寒的声音落在她发间:“我听见了。”
江晚抬起手,握住沈倾寒垂下的手腕。她的指腹摩挲过那道旧伤,然后十指交扣,紧紧攥住。
海风吹得更急了。
那只海鸥早已不见踪影。可在某一瞬间,江晚仿佛看见天边闪过一点红光,像一朵花在空中绽放,又迅速熄灭。
她没有告诉沈倾寒。
她只是把头靠得更近了些。
太阳,已经完完全全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