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从破掉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咸咸的味道,吹得墙角那个急救箱轻轻晃了晃。江晚把最后一支镇定剂放进冷藏格,指尖碰到箱底时忽然一顿——有一小块铁皮翘了起来,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撬过很多次。
她蹲下身,拿刀片小心地撬开那层暗格。
里面躺着一份发黄的病历本,名字被红笔涂掉了,可那道斜斜划过的收尾弧度,她认得。沈倾寒写字的时候总喜欢在最后一笔往上轻轻一挑,像雨滴还没落下来的样子。
翻开第一页,纸张干巴巴地响了一声。患者姓名看不清,但编号最后是“714”,和她们游轮船票上的数字一样。江晚的目光往下移,密密麻麻列着二十三种神经类药物,每一种都写着剂量和服用时间。备注栏全是手写的修改痕迹,字迹有点乱,却一笔一划都很用力。“氯氮平减半”“利培酮换成x-7”“每天三次改成根据血契波动来调整”。
她的视线停在其中一条记录上:“测试药效与痛觉共享同步率,目标:提升至98%以上。”
药柜的玻璃映出她僵住的身影。她没回头,只是慢慢合上病历,站起来打开柜门。几排空药瓶整整齐齐倒放着,批号显示这些药都是这三个月内用完的。其中一个瓶子标签掉了,只剩下一小段墨迹写着“x系列第七代”。
走廊传来脚步声,很轻,踩在木地板上几乎听不见。沈倾寒靠在门边,发梢还沾着海水晒干后的盐粒。她看着江晚手里的文件,没说话,也没动。
江晚把病历放到桌上,推到中间。
“你什么时候开始改的?”她声音不大,像是怕惊醒什么。
沈倾寒走进来,顺手关上门。窗台上的老式收音机嗡地响了一声,自动播起了断断续续的天气预报。她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摸着锁骨处的纹身。那只血蝶图案已经不再忽明忽暗,可边缘的线条还是透着一股说不清的锋利感。
“你为我挡刀那天。”她说,“医生说我神经反应慢了0.3秒。如果再慢一点,你就死了。”
江晚记得那天。巷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拿着短刀直刺她胸口,沈倾寒从旁边猛地撞过来,肩膀硬生生卡进刀口。血浸透了她的衬衫,她居然还在笑。
“我不需要一个会崩溃的搭档。”江晚走到窗前,背对着她,“我要你活着站在我身边,不是拿命换那一瞬间的速度。”
“那你告诉我,”沈倾寒抬起头,声音有点哑,“当我只能看着你受伤、流血、倒下,而我自己因为吃药连握刀的手都在抖——那种时候,我算什么?”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收音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江晚转过身,看见沈倾寒解开第一颗扣子,露出更多纹身。那些交错的线条不只是装饰,更像是某种密码,顺着血管蔓延。
“每次调药量,我都记数据。”她说,“心跳、瞳孔收缩、血契共振强度……我不是在赌命,是在找最接近你的状态。”
江晚走过去,翻到病历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脑波图,曲线剧烈起伏,在一个最高点画了个红圈。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当她痛的时候,我也能清楚感觉到——这才是真正的并肩。”
江晚的手指停在那里。
她突然想起游轮爆炸前,沈倾寒跪在地上抠地毯,眼睛布满血丝。当时她以为是陆曼的信号干扰,现在才明白,那是药物失控引发的反噬。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完成了引爆程序,没有一丝犹豫。
“你不怕哪天醒不过来吗?”江晚问。
“我更怕哪天醒来,发现你不在了。”沈倾寒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滚烫,“我不是你的盾牌,也不是你的武器。我是要陪你走到最后的人。”
江晚沉默了很久,终于合上病历,放进自己的包里。
“以后的数据,我们一起看。”她说,“剂量、反应、副作用,全部同步。你可以调药,但必须让我知道。”
沈倾寒看着她,忽然笑了,眼角微微弯起。
“你要当我医生?”
“我要当你搭档。”江晚伸手轻轻抚过那枚血蝶纹身,指尖感受到皮肤下细微的跳动,“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扛所有事了。”
窗外,海面渐渐平静。远处礁石间升起一层薄雾,一只海鸥飞过屋顶,翅膀拍打的声音短暂盖过了风声。
沈倾寒靠在床上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江晚给她拉了条毯子,目光扫过桌上的药瓶。她拿出笔记本,开始一笔一划抄录每种药的名字和作用。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像是一种无声的约定。
半夜,江晚被轻微的动静惊醒。沈倾寒坐了起来,右手按着太阳穴,眉头皱得很紧。她没开灯,摸索着打开药瓶,倒出两粒药吞下去,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这么做。
江晚没说话,只是把水杯递过去。
沈倾寒愣了一下,接过喝了一口,喉结轻轻滑动。
“这次是什么反应?”江晚问。
“视觉残留。”她低声说,“刚才闭眼的时候,看到你在火场倒下……不是回忆,是幻觉。”
江晚点点头,翻开刚整理的笔记,在“x-7”那一栏写下:“高剂量可能导致记忆错乱,建议搭配a阻滞剂使用。”
“你会累的。”沈倾寒看着她,“一直帮我撑着。”
“那就换你撑我一次。”江晚抬头,“下次我失控的时候,由你来喊停。”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沈倾寒缓缓伸出手,掌心朝上。
江晚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十指交扣。
黎明前最黑的时刻,诊所二楼的灯一直亮着。药瓶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像一场还没结束的战斗阵型。江晚靠在椅子上打盹,手里还攥着笔。沈倾寒轻轻抽走她指间的笔记本,替她盖上外套。
她低头看着那本写满公式和注解的册子,忽然拿起铅笔,在最后一页写下一句话:
“如果你非要分清谁救了谁,那我告诉你——我们是彼此活下来的理由。”
她合上本子,望向窗外。
天边泛起青灰色,海鸥再次飞过屋檐,爪子上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