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逛御花园,别有一番滋味。
贤妃带着茯苓连翘,沿覆雪的石径缓步向前。
轻摇松枝,积雪簌簌而下,落在她的袖口,茯苓抬手掸了掸,似是担心主子受寒,劝说着添一件披风。
柳清卿摆了摆手,“用不着,本宫不知怎的,今儿个倒是浑身舒坦。”目光正落在被积雪压得低垂的松针上。
身侧的连翘踮起脚四处张望,看看附近有什么能给主子避寒赏景的好去处。
“娘娘,您瞧,前面那亭子里…”连翘眼尖,瞅见了什么,忙凑到主子耳边低声说。
柳清卿眯眼望去,前方小亭里端坐着的似是贵妃苏月窈,还有红袖侍立在旁,并无他人。
“瞧瞧,真真儿是说什么来什么。”柳清卿喜上眉梢,“走吧,咱们的东风来了。”
“贵妃姐姐,臣妾给贵妃姐姐请安了。”苏月窈正痴坐在椅上,望着满园冬景发呆,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转头,看到柳清卿笑吟吟地向她行礼。裙裾扫过覆雪的石阶,带进些许雪尘和微微寒意,让她皱了皱眉。
这个病秧子,今儿个怎地想起来逛园子了。
“免礼,坐吧。”她本就兴致缺缺,但顾及着贤妃是她的人,终究还是给了几分薄面,“来找本宫,是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柳清卿倾身过去,压着声儿道,“知道姐姐定是心头不畅,偏巧撞见您,便来为姐姐宽解几分。”
“哦?说来听听。”苏月窈此时才有了几分闲聊的兴致,看向了贤妃。
“新来的那位采女,妹妹瞧着……眉眼间竟有几分姐姐年轻时的风姿呢。”柳清卿瞧了瞧贵妃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道,“尤其是那身段儿,怯生生站起来的时候,倒有几分姐姐当年的绰约。”
苏月窈的手一下子收紧了,金镶玉玲珑护甲掐进掌心,脸上却仍挂着笑:“哦?竟有此事。本宫倒没细看。一个贱婢而已,还配跟本宫相提并论。”
“姐姐说的是,瞧妹妹笨嘴拙舌的,该打该打。”柳清卿忙不迭顺着她的意思,轻轻掌了几下嘴,又起身行了一礼,“妹妹失言了,姐姐勿怪。”
接着又笑着,劝慰道,“不过妹妹昨儿个听底下的小太监们嚼舌根,说这竹云原叫竹月,是崔公公引荐的妙人儿,说是…远房亲戚来着。”
“竹月?”贵妃神色微沉。
“是呢,不过皇上嫌这月字冲撞了姐姐的讳,特意改了云字。还说……”
“皇上他说什么?”听到“皇上”二字,苏月窈终究是添了几分急切。
“还说这云字好,云月相依,这云合该和月相伴。”她见贵妃脸色愈见不佳,又补上一句,“说到底,皇上心里还是最疼姐姐的,连这点小事都念着姐姐呢。”
“云月相依…”苏月窈重复这四个字时,声音里强撑的笑意全散了,只剩下冰碴子似的冷。
“改得好,改得真好,好一个云月相依!”
她气得猛地甩过衣袖,起身就往外走,衣摆扫过阶下的积雪,带着一腔洇湿的怒意,“回宫!”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柳清卿似是有些不(心)知(满)所(意)措(足),伸出手来,似欲挽留。
望着贵妃疾如劲风的身影,已然远去,她才终于笑出了声,长舒了一口气,好不快意地坐在贵妃刚刚的位置。
“这个位置看到的冬景可真好啊,”她转头看向茯苓连翘,“稳坐在这上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小猫小狗就都能尽收眼底了。”
“是呢,娘娘。”茯苓端来热茶,给主子暖身子。
“戏台子已经搭好了,角儿也安排好了,那么这出好戏该怎么唱下去呢?”柳清卿端起杯盏,轻轻地吹了吹气,又呷了口热茶,喃喃自语。
“娘娘想看的戏当然要往好了唱,娘娘,您忘了?这竹云的名字多妙啊,一个名儿,就两个字,偏偏字字都有深意呢。”
连翘侍立在旁,缓缓道来,“咱们的圣上,拿这竹云二字念着的旧人,可不止贵妃娘娘一人呢。”
陈年往事自记忆深处浮现,柳清卿豁然开朗,先是秀眉轻轻一挑,随后便忍不住弯了杏眼,嘴角也跟着扬起。
“到底是年岁渐长,居然连那么有意思的旧事都忘了,偏这桩事原就隐秘得紧,害得本宫竟忘了有这处关节。”
“娘娘平日里要操心的事儿多,是奴婢闲来爱记些琐事罢了。”连翘把手上的松雪含章披风,披在了主子的身上,又拢了拢,“冬日天凉,主子如今还是得时时披上件衣服,咱们不急,且看着就是。”
“是啊,这披风的绣样多好,”柳清卿抚上肩头,“冬雪尚能压松,可松贵在坚忍,还怕等不到春暖雪融之时吗?”
柳清卿望着园中一隅,那老松歪在角落里,像块朽坏的旧梁。枝节都快被雪压垮了,针叶开始发黄发脆,似是连最后一丝活气都快被冻没了。
可若扒开往地底下看,会瞧见老松的根系像一张大网,扎得极深而广。
它哪里是要枯,不过是把劲儿全敛在这地底下,只等着开春雪融之时,给这满园群芳一点威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