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乐宫,苏月窈刚坐下,便猛地扬手,桌上堆着的钗环珠宝、宫女刚上的茶盏、内务府刚送来的妆粉瓶便全被扫落在地。
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碎瓷四溅,珠串滚散,遍地狼藉。
殿内的宫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脸色煞白,纷纷跪下,把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红袖忙伸出手轻轻顺着主子的后背,试图让主子缓和一下愤怒的情绪,“娘娘息怒,您犯不着为了一个新封的采女气坏了身子。”
“息怒?”苏月窈冷笑,指甲死死抠着梳妆台的雕花,“她一个洗衣绣花的贱婢,也配叫月,让我如何能不怒?还敢凭着有几分姿色像我,踩着我的脸面,把她的贱爪子往龙床上伸,皇上这是在拿她当我的影子玩吗?”
她忽地顿住,眼底似有细密的脆弱一闪而过,声音里偏是藏不住的心碎,“差点儿忘了,在他的心里,我原也是别人的影子。”
红袖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娘娘慎言!”说完又匆匆抬手挥了挥,眼风扫过满地跪着的宫女,“都出去,小心着管好你们的舌头!”
那些宫女原正瑟瑟发抖,此刻恨不得充作哑巴聋子,忙不迭手脚并用地就爬出了殿外,七手八脚地轻轻将门关好。
“你以为,背着这满宫的人,本宫就能真的体面了?”苏月窈自嘲地牵了牵唇角,“他以为,管住了所有知情人的舌头,他也能真的体面了?”
“娘娘!”红袖忙按住主子的臂膀,“娘娘啊,您可别说气话,瞧您越说越不像话了。”
“像话?”苏月窈禁不住嗤笑出声来,“说得再像话,他乱了伦理,强纳了小姨入府的事就像话了?”
“娘娘!”红袖脸色一白,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急切道,“求娘娘息怒,这事儿皇上当年可是下了死命令,所有府里相关的、可能相关的奴才一个也活不成,原只有皇后一人才知道的。”
“怎么可能只有沈清晏知道,他以为能瞒得了谁?”苏月窈少有这般脆弱的时候,“我怎会不知……”她颤抖着,泪如雨下。
“纳我那晚他掀了盖头,看到我,他的眼睛就亮了,我原以为……原以为是他欢喜着我的貌美。”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浮起一股难以掩饰的嫌恶,分明是想到了极其不堪的事,满脸都透着吃了苍蝇般的恶心。
“直到他把合卺酒喝个见底,搂着我,又喝了许多……他喝了个烂醉,就一把扯破我的衣服……对着我,唤了声,云儿……”
“我以为他喝醉了,许是说错了,我说我叫月儿,不叫云儿。”她攥紧手,似要攥出血。
是悲愤,是不甘,更是恨,恨得连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听到之后愣了一下,又笑了,说我居然和云儿如此肖似;又说月字好,云月相依,这云和月合该一同伴在他的左右。”
苏月窈笑的凄凉,“此后,他便唤我月奴,说这是他对我独一份儿的称呼,这算什么?原来在他的心里,月只是云的侍从吗?”
红袖愣住了,泪水“刷”地一下顺着脸颊滚落,“小姐…奴婢竟不知小姐受了如此屈辱……”她膝行上前,抱住打小就侍奉的主子,声音里是化不开的心疼。
“您倒是告诉奴婢啊,奴婢就是拼死也会把消息传到家里,国公爷和夫人拼尽了势力都会接您回家的呀,何至遭受此等屈辱……”
“爹和娘这辈子活得何等风光,人前从未落下什么脸面。我自轻自贱不懂事,已经让爹娘伤透了心,我怎舍得让爹娘为我的错误再次丢脸。”她回握住红袖的手,紧紧地,“更何况,没了小夭,从小伴我长大的,就只剩下你了。”
“小姐,您糊涂啊……”红袖仍瘫跪在地上,握着主子发凉的手,想说些什么,偏被那恼人的抽噎哽住,多一个字都说不出,唯余一声声难以压抑的哭咽,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不,我不糊涂,他…他心里肯定是有我的,是有我的。”她不愿直视这满是不堪与屈辱的现实,“那个女人走了,我就是他心尖上唯一的人,只能是我。”
苏月窈揾了衣袖,胡乱往眼角按了按,重新昂起头,仿佛还是那个家世显赫、爹娘宠爱的在阁贵女,“我偏要活出个样子来,让那些嘲笑爹娘的人都看看,为人妾室又如何,能当天子的妃妾是件多么荣耀的事。”
她似是入了魔,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脸上还挂着癫狂的笑,“本宫既当了妃子,便要当宠妃,然后一步一步往上爬,本宫当皇后!”
“竹、云,好一丛青竹,好一抹柔云。好不容易斗走了一个云儿姨母,现在又来了一个云儿贱婢。”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她想攀龙附凤,我便给她搭个青云梯又何妨?让她爬的高高的,再让她,摔得粉身碎骨。”
苏月窈怔怔地走了出去,倚靠在门上,望向外面,不住地流泪。
夜还长,一轮明月孤悬中天,高得像是要撞碎在这黑夜里,四下竟无半丝云翳。
月色泼下来时,竟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冷,这不像寻常的清辉,白得发僵,落在青砖地上,便照得一片凄凉。
廊下有只刚撞进网的飞蛾,在还试图朝着天上的光亮挣扎着,全然不知暗处早已有蛛丝收紧。
这天罗地网,只待她一步步踏进,踏进那早已书写好的悲惨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