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的间隙,李嬷嬷开始为她梳理宫中琐事。
哪个娘娘是前朝哪位大人的什么亲戚、各宫娘娘又和谁交好交恶、皇上宠谁又不宠谁、各宫娘娘们又是靠什么得宠、先皇在时皇子们的争权夺利、皇上还在潜邸时的旧事……李嬷嬷说这些起来简直是如数家珍。
赵玉儿起初不懂为什么要请出宫荣养的姑姑,来负责教习规矩、梳理脉络。
而现在,她好像明白了。
一个先朝的管教女官,可以在更朝迭代的争斗中活下来,甚至可以顺利出宫荣养,在赵玉儿眼里,这简直就是功成身退般的存在。
李嬷嬷人是早已出来了,可她麾下曾教管过那么多的宫女,也曾施恩提携过不少的太监,他们如今还散布在宫中各处,有的也爬上了管事的位置。
太监们的二十四衙门,号称十二监、四司、八局,从传旨、仪仗、御马,再到膳食、司苑、兵仗……
这些太监们撑起了前朝后宫之间的桥梁,几乎是整个宫廷生活的骨架。
而宫女们的六局一司,则是后宫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
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宫正,从政令礼仪奖惩,再到服饰饮食寝居,宫女们像是后宫生活真正的血肉,充填在各部门与各宫娘娘身边,各司其职。
她能想到的地方,几乎都有李嬷嬷的脉络,或者通过李嬷嬷的脉络,也能继续延伸,使她触及得到。
在那偌大的皇宫里,这些个宫女太监们,看似是最渺小底层的存在,可这些微弱的点汇聚在一起,便是一张巨大的网。
宫里从不缺的秘密,可宫里的秘密从来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
宫里的奴才们对着主子都是同一张嘴,可私下里总有自己的交情。
他们有一套自己的交流方式,有的是为了混个机灵往上爬,有的则是为了多长只眼睛好能活下去。
李嬷嬷的教导事无巨细,赵玉儿还未入宫,便几乎如见了宫中的日子。
她深刻地意识到,即使是在这宫里再卑微的奴才,也是各个关系网的一环。
她又家世低微,入宫位份估计也高不到哪里去,如何借着李嬷嬷的余温,和各处奴才打好关系,或许会成为她活下去的有力支撑。
她曾偷偷问过李嬷嬷,您那么厉害又是出宫荣养,怎么还来趟这滩浑水。
李嬷嬷却第一次展露了笑颜,看着赵玉儿手里的半截玉簪,“为了故人之子的恳求。”
赵玉儿看看手里的物件,有些不解。
或许李嬷嬷入宫前,和楚奚纥的母亲有过交情,好像也挺合理的。
她忽然明白了,楚奚纥许诺的那句话,他说会让她往后在宫里的路走得稳稳的,她信了。
出发入宫前的最后一天,知府、员外和楚奚纥都来了。
他们先是观了赵玉儿的绿腰舞,又尝了盏她亲手调的酒,纷纷满意地点了点头。
知府大人说,佳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就能启程前往京城,赶上年节刚刚好。
赵玉儿明白,她此生或许再也回不来这姑苏城了。
她看向楚奚纥,他没说话,却也在看着她。
她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这偷来的一个多月,是她的私心,成全了一段她少女时期朝思暮想的“夫妻情分”。
往后,他在前朝步步为营,她在后宫步步惊心。冬雪也曾飘落到彼此的发间,二人如此,也算是一世白头。
这天夜里,楚奚纥趁着夜色,敲了敲她的房门。
她正准备休息,听到敲门声,就知道一定是他。
赵玉儿也未披外衣,仅是着了寝衣,便开了房门。
楚奚纥一惊,忙进来,转身把门关上,皱着眉说,“怎不换好衣服就开门,万一来的不是我呢?”
赵玉儿笑了,她的笑和以往的清澈不同,带了些风情万种,“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会来。”
楚奚纥看到她的笑有些脸红,心里却有些酸涩,是他亲手,把当年的单纯玉儿弄丢了。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要不要跟我走,我早已备下了人选,稍微打点一番也能瞒天过海。”他上前,握着她的双手。
“楚奚纥,我们谁也回不了头了。”赵玉儿轻轻叹息,转而望向他的眼睛,“可是我可以,变成你最锋利的一把刀。”
在楚奚纥惊诧的目光里,她笑得妩媚,“奸臣和妖妃,自古就该一起,被世人唾弃,不是吗?”
她明白他的牺牲,读书人最珍视的风骨,丢了就是丢了,再也拾不起来了。
他踏出这一步,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要么爬得高高的,等这一代皇帝驾崩之日,便是下一代皇帝为显贤明,第一个开刀的靶子。
要么就是失手跌落,在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的唾骂里,悲惨死去。
或许,她可以趁着皇帝正值壮年,为他走出第三条路,这条路在历史上,也是不乏成功者的。
薄姬以他人妾室之身,踏入后宫,靠着多年隐忍将儿子送上皇位,当了太后。
纪氏沦为宫女,一朝得幸,生下皇子,百年之后也被追封做了太后。
乌雅氏出身包衣,从低位爬上妃位,也能熬到儿子上位,尊为太后。
这后宫是“子以母贱”,可也不是不能“母凭子贵”。
没错,她可以生下一个皇子,再想尽办法,将他送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赵姬与嫪毐,冯太后与李弈、王叡,胡太后与和士开……那么多的先例在前,凭什么她赵玉儿做不得。
太后和面首厮混在一起,大多是不得善终,可妖妃和奸臣就能各自善终了?
既是不止一次地逾越了禁忌,便也不差这些荒唐了。
他们二人,做不成什么良善之人,那便一起做对疯子吧。
楚奚纥将她一把抱起,放至榻上。赵玉儿会意,搂上男人的脖子。
楚奚纥一挑眉,便佯装惊讶地停下了,故意捂着领口,意味深长地问,“你搂我做什么?”
赵玉儿:??????????
不是,大哥你没事儿吧,你先动的手啊,我咋了,我还不能搂了?
狗男人,装什么纯情小生,又不是没见过,跟谁装呢?
赵玉儿简直是一头雾水,又无语至极,“你说我这是做什么?你不是要?”
楚奚纥端着谦谦君子的款,一副柳下惠的姿态,“莫要乱讲,我什么时候要了?”转而倚在一旁,还真有点奸臣的模样,坏笑着,“啧啧啧,玉儿你原来对我如此急不可耐。”
“你不要你这样抱我,还到塌上做什么!”赵玉儿又羞又气,一脚蹬在了他的身上。
他大笑出声,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瓶子,笑得一脸暧昧,递给了赵玉儿。
“这是什么?”她接过瓶子,又打开闻了闻,一股很奇异的香味。
楚奚纥的笑一下子消失了,想到这个用途甚至有些黑脸,“那个……不能被皇上知道,你明白的吧?这是秘药,能帮你恢复……”
赵玉儿倒是坦然,心里已明了,倒是轮到她笑得意味深长,“楚大人,此刻什么感觉?”
她娇笑着,“你这个情郎倒是尽职尽责,不光包了露水情分,就连相好的嫁了人,还帮着遮掩。”
楚奚纥的脸更黑了,想到明天之后……隐约还有点心碎,他抿着嘴,准备离开。
赵玉儿意识到自己玩脱了,一把拉住他的袍角,白皙的足勾向他的腿,“错了嘛~咱们不提这个。”
楚奚纥转过来,握住她作乱的脚不放,眼眶已红了,单膝跪在榻旁,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脚放在膝上,捂着。
这丫头,大冬天也总忘记穿鞋,进了宫没有人替她捂着暖着,受寒了可怎么办。
他低着头,捂着她的脚,红着眼,也不说话,就半跪在榻边。
赵玉儿突然想起,布庄里养着的一条流浪狗,经常有人误将老鼠啃坏库房布匹的事儿,错怪在大黄的头上,大黄也是这样不说话,低垂着头,可怜兮兮地蹲在人脚边。
她伸出指尖,挑起男人的下巴。
男人肤色很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这个角度欣赏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平日里冷淡的双眼此刻却是红了,还含着泪,睫毛长长的挂着水光,偏偏还抿着嘴,这副样子,真是令人垂涎。
她吻上去,又轻轻舔了一下他的唇,“不帮我涂么?”她的声音很轻,似乎还含着气音。
楚奚纥的脑子轰地一片空白了,想到秘药的涂抹部位,也忘了难过,整张脸红得不行,耳尖和脖子也红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却下意识地伸手,去拿药瓶。
赵玉儿媚笑着,将药瓶举到一边,不让他够到。
楚奚纥红着脸,含着泪,依然是半跪着,语气听起来又结巴又可怜,“不…不是说涂药?”
赵玉儿笑开了,靠近他,“夜还长……不想先告个别,再涂药么?”
………………
于是二人对坐,夜谈兵法。
两军对垒,虎视眈眈。重骑压境,溃不成军。一方势弱,必当乘胜追击;战贴已下,岂有不应之理?遂重振旗鼓,派兵列阵。知己知彼,远交近攻;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破釜沉舟,暗渡陈仓。战至四更,方鸣金收兵。
(审核大老爷明鉴:真的只是俩人坐榻上,夜谈兵法啊,三十六计,纸上谈兵啊。给您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