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天,春日宴。
御花园的湖边雅亭垂下了杏黄色的帷幔,风过处桃花树枝摇曳,落下几瓣粉色的芬芳。
沈清晏为了这场春日宴可是筹划了不少时日,又遣了尚宫局的人一早便来布置。
临溪的水榭前又设了几张檀木案,案上的都各摆了一只玉瓶,里面插着几枝嫩绿的柳条,旁边是一壶新进贡的春茶,白瓷盖上氤氲着清爽的香气。
官眷们和世家夫人们都端坐在亭子里,陪着皇后娘娘和各宫娘娘叙话。
年轻的女眷们都不愿拘束在席间,得了皇后娘娘的准许后,便三三两两散在花丛之间。
吏部尚书家的嫡女正蹲在溪边掬水,然后笑吟吟地往身边的女伴们面前泼去,激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让姑娘们惊呼着笑。
不远处,吏部尚书家的二姑娘正与好友猜枚,手里攥着把棋盘上摸来的棋子,乐呵呵地催着女伴们赶紧罚饮一杯。
善诗的小姐们都聚在桃花树下,对着落英缤纷构思词句,落笔在浣花笺上写出一行行娟秀的文字,又拿出来相互品鉴一番。
这头的少女们正热闹着,那边的诸位娘娘们和夫人们则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苏月窈今日穿了身杨妃色珠绣芙蓉裙,或是为了配合春日宴,并没有平日里那么浓烈的色彩。鬓边也未簪长流苏的步摇,而是用了碧玺珠花簪,反而更衬娇容,衬得她在一众妃嫔之中尽显风姿绰约。
柳清卿却未着平日里惯穿的素色,反倒是穿了件雪青色的裙子,身边却携了位娇俏的少女,那是她刚及笄的侄女,也就是她二哥御史中丞家的大姑娘。
她方才跟皇后引荐自己的侄女,如今看着沈清晏含笑着跟她闲聊,这才放心地坐在位置上,跟身边的夫人们叙话。
“到底是年轻,”她含着笑,目光却一直关注着侄女,“穿月白色也衬得清水芙蓉似的,哪像我这把年纪,穿得再艳也只能更显得人老珠黄了,随意打扮就是。”
苏月窈正气恼着她一边讨好自己,一边想用侄女搭上皇后那条船,闻言只淡笑了几声,“贤妃说笑了,这满园的鲜花,哪有贤妃身上这件显眼?前些日子本宫还听人说,尚服局的女官们可被妹妹为难坏了,满库房的绫罗绸缎都被贤妃挑了个遍,左挑右选才制了这一身呢。”
她这话似赞实讽,旁边的嫔妃和夫人们纷纷低下头饮茶,借以遮掩笑意。
沈清晏坐在主位上,和贤妃侄女闲谈一二后就让她去园子里玩了。
她此时手里正捧着茶盏,目光挨个扫过园中的少女们。
耳边传来贵妃与贤妃的声音,几句不咸不淡的交锋而已,却也是稀奇。
这二人向来是一条船上的,怎地今日就火药味儿十足了呢。
可她倒不愿关心这个,她现在的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住了,那正是荣国公府的嫡女江晚吟。
那姑娘正端坐在溪边,与女伴们闲聊着。少女们或许是正谈着什么趣事,时不时发出一阵轻笑。
江晚吟即使被逗笑到乐得不行,也从未歪斜身子,也非开怀畅笑,只将唇轻轻抿起,偶尔露出几颗玉齿,既不恣意失态亦不过分矜持,礼数把握得刚刚好。
沈清晏看着她姣好的侧脸,又想起前几日女官们整理的贵女名册,她的名字旁,是心腹们批注的“性温婉,通诗书,晓事理,遵礼节”。
沈清晏正想让画春传江晚吟,过来叙话,忽看见一个宫人从亭外向她走来,跪下行礼,“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皇子公主们提早散学了,可以来参宴了,请问是否要请入席?”
按理说,这是女眷们的宴会,皇子们应该避讳的。
可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场宴会的目的是什么,再加上春日宴本就不太拘礼,皇子公主们又大多年纪还小。
大皇子虽行了冠礼,不过若是因为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入席,也不是说不通。
得到皇后的允许,皇子公主们这才进来,给皇后娘娘和高位妃子们行了礼,入席端坐了。
亭子内敛了声响,夫人们都去瞧大皇子的模样。园子里的少女们聊得欢了,也没注意到亭子里进了人,还是三三两两地玩乐。
萧承煜今日穿了件霁色的直襟长袍,腰间系了一枚玉佩,面上带着几分刚从尚书房出来的倦意,却也难掩这一副温润如玉的俊俏模样。
“承煜,”沈清晏指了指身旁新添的席位,“坐这来,难得今日你散学早,陪母后说说话吧。”
萧承煜依言坐下,面上一派沉稳,心里却有些拘谨与期待。
他知道今天的春日宴是为了给他选妻子,他并无什么儿女情长的想法,他愿意为了大局去挑一个最合适的女子成亲,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也挺好。
可毕竟他从未有过什么心悦之人,也没想过这些事儿,今天却要选伴他一生的妻子了,难免有些紧张。
亭内的夫人们重新聊开了,却也忍不住时不时地看看大皇子的动态,好奇他到底会看中哪家姑娘。
萧承煜顺着母后的目光,向园中望去。
恰好此时一阵风过,吹落几片桃花瓣,有一瓣正掉在江晚吟的发间。
她似有所觉,抬手将花瓣捻下,抬至唇边,轻轻吹了口气,花瓣便落入溪水,随波飘远了。
萧承煜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如果妻子会是这样一个温婉大方的女子,好像也不错。
沈清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也忍不住笑了。
她就知道,儿子的眼光随她,绝对错不了。
旁边的书砚会意,上前一步轻声道:“娘娘,方才内务府送来一些新制的糕点,是否要让姑娘们尝尝?”
“好啊,”沈清晏微微一笑,目光在江晚吟和儿子之间又转了转,高声说道,“尤其荣国公府的江姑娘,本宫见她心里欢喜,如此合眼缘,便让她坐本宫身边来吃糕点吧。”
这话一出,亭子内霎时静了一瞬。贤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贵妃讥讽的话也停了下来,连那园子里原本在说笑着的贵女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溪边的江晚吟。
江晚吟似乎也没料到皇后会突然点她,微微一怔,随即缓步走入亭内,福身谢恩:“谢皇后娘娘。”
见姑娘已坐到母后的另一边,萧承煜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耳尖上漫上一层薄薄的红,大口地饮着茶水。
一盏茶牛饮一般地喝尽了才放下,抬眼看向母后,见她正含笑望着自己,他的脸就更红了。
年轻真好啊,沈清晏笑着转向园内春景,心里暗暗感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