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天,塌了。
消息是从千里外连着跑死了几匹马,才加急送进京的,似乎还带着边关的风沙,直抵御案。
萧衍展开急报,只看了几行,脸色便沉了下去。
镇国公苏铮,于边疆隘口外巡防时,突遭小股北漠游骑的袭扰。
这本是边境对峙的常事,以苏铮的往日骁勇善战,稍微应对一番,驱散即可。
然而这次,据报称苏铮竟“反应迟滞”。
虽最终仍能击退游骑,自身却于阵前呕血坠马,至今都还昏迷不醒,军中医官束手无策,北漠闻听此讯,虎视眈眈。
紧随这份军报之后的,是另一封来自监军的密奏,言辞直刺帝心,“……苏铮近日神情恍惚,闻听陛下斥责后尤甚。此番遇袭,敌军未及百人,臣观其状,非力不能敌,实乃心志已溃……”
“哗啦”
萧衍挥手将案上之物全都扫落在地,震得宫人们纷纷跪下,头都紧紧贴着地面。
他额角青筋暴起,那双眼里不仅仅是怒,而是一种深深的失望。
“好……好一个镇国公!”他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朕还盼你抵御北漠,你便是这般回报朕的信任?”
他猛地起身,气得在案前来回疾步。
“嫡子流放途中辱官抢民,是为不仁不义;女儿在宫中戕害嫔妃,是为不德不贤。如今你这做老子的,竟因家事颓废国事,是为不忠不勇!”
他一桩桩、一件件地回顾,越想越是恼怒,“一门之中,竟无一个堪用之人,朕当初真是瞎了眼!”
所有的事件,似乎都地指向了一个结论:镇国公府,从里到外,彻底烂透了,垮掉了,不堪重用。
“北漠……”萧衍停下脚步,伫立在边境舆图之前。
苏铮这一倒,那些虎视眈眈的北漠狼骑,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传旨!”他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苏铮,阵前失职,有负圣恩,革去其一切职务,即刻押回京中候审。北境军务,暂由副将统辖,给朕死死地钉在边线上!”
这道旨意,比之前贬贵妃、流放世子更加残酷。
镇国公被革职,这几乎是彻底将镇国公府的最后依仗,都连根拔起了。
旨意传出,前朝后宫皆惊。
谁能想到,昔日圣眷最浓的苏家,竟会在短短数日之内,就这么彻底倾覆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似的,而贤妃并没有阻拦这只“飞鸟”,便自然也飞进了偏僻破败的西苑。
苏月窈正就着一点冷水,吞咽着干硬的粗面窝窝。
她吃得极慢,每一口都用尽全力地咀嚼,这不仅仅是食物,更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两个老嬷嬷靠在门边,似是无意般地,将前朝传来的消息当作闲话,传入了她的耳中。
“……听说镇国公在边关吐了血,眼看是不行了……”
“可不,听说皇上命人押他回京问罪呢……唉,偌大的侯府,说没就没了……”
“哐当”
苏月窈手中的破碗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水和窝窝渣溅了一地。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还维持着那个拿东西的姿势。
没有哭,也没有叫。
父亲……倒了?
家……没了?
她内心深处,或许还残存的一丝父亲回京后,能救她出来的念想。
这下,随着这个消息,便彻底灰飞烟灭了。
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从紧抿的嘴角溢了下来。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这条命。
……………………………
旨意既下,萧衍坐在御座上,暗觉疑窦丛生。
“这是觉得朕离了他苏铮,就守不住这边疆了?还是……他心中已生怨怼,甚至……异心?”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
却让身边的崔来喜,吓得将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哑巴。
萧衍沉默片刻,疑心一旦种下,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
“传楚奚纥。”他忽然下令,崔来喜忙应下,小跑着走出殿门。
半个时辰后,楚奚纥疾步而入,躬身行礼,静待听命。
萧衍只给他看了边报,并未给他看密折,身子微微向后靠在龙椅上,“北漠不老实,边疆军心不可动荡。楚卿,你代朕去一趟,犒劳边军,顺便……也替朕好好看看,有任何情况,随时密奏于朕。”
楚奚纥立刻听懂了那弦外之音,皇上是起疑心了,要自己去边疆做他的眼睛和耳朵。
这一趟,既是督军,更是察心。
如若事成,那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便将无其他大臣可及了。
“臣,遵旨。”楚奚纥没有丝毫犹豫,深深叩首,“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萧衍满意地微微颔首,楚奚纥从未让他失望过,“下去准备吧,明日一早就启程。今夜你便留宿宫中值房罢了,省得多加麻烦。”
“是。”楚奚纥一愣,随即应下便告退了。
自从他做了皇上的心腹,替他打探朝臣秘辛,这宫中便有一个值房由他的手下值守。
一来是为了方便他从宫外向皇上传递消息,二来是为了隐蔽众人直接向他传达皇上的命令。
楚奚纥推开值房的门,里面坐着的都是他的属下,见他深夜突然来访,众人不禁有些愕然。
“无妨,你们都去休息吧,今夜我在这即可。”他随手拉过一个椅子坐下,众人虽疑惑却也听命告退了。
夜渐深,楚奚纥在值房内处理完公务,并未就寝,而是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内侍常服。
避开宫里侍卫们主要的夜巡路线,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
即使被发现也没什么,他手中有一面特殊的腰牌,这是皇上予他密查宫务的特权,宫中的侍卫们都知道。
下属或是侍卫们见了,也只道是“楚大人办差辛苦”,他再稍微寒暄一番便也无事了。
他曾不止一次乔装打扮着,在宫中或者大臣们的府邸里穿行往来。
可没有哪次,会像今天这般,让他呼吸急促,一颗心脏在胸膛里扑通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