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华宫烛火未燃,赵玉儿只借着一片清冷月光,勉强看到手中半截玉簪的轮廓,她的思绪却渐渐飘远。
自自己接连被害、贵妃被冤、苏家倒台这一连串惊变以来,宫中人人自危,她亦难以安枕。
忽地,极轻微的“吱呀”一声,侧门竟突然被推开一道缝隙。
赵玉儿浑身一僵,吓得险些失声,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内侍服的身影敏捷地窜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落下门闩。
她不敢出声,手已下意识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紧紧攥在手中。
那人转过身,抬手将头上的太监帽摘下,那张清俊的脸庞,噙着笑望向她。
“楚奚纥?!”赵玉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银簪“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她猛地站起身,奔到他面前,“你……你怎么……你怎么敢过来的,还是这般打扮!”
楚奚纥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微微发颤的双臂,目光在她脸上急切地巡视一番,确认她如今是否安好。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呼唤,“玉儿……”
只这一声,赵玉儿强忍了多日的惊惧与委屈,仿佛瞬间就找到了出口,眼圈蓦地便红了。
楚奚纥亦是哽咽,再也忍不住,用力一拉,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亦反手死死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衣襟里,抑制不住地小声啜泣着。
两人就这般紧紧相拥着,许久无言,只听得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压抑的泣声。
“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楚奚纥的声音低沉,带着后怕,“竹才人给你下的毒……你可有服下?身子有没有不适?”
他松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借着朦胧的月光,细细查看她的气色。
赵玉儿用力摇头,泪水滑落,“没有,我一切都好。”
说罢,她抓住他的手腕,“可是楚奚纥,我觉得不对……贤妃她……她此次行事,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只等一个事发的时机。贵妃虽跋扈,但那般手段……不像她。幕后之人,恐怕……”
楚奚纥迅速抬手轻轻掩了一下她的唇,低声道,“嘘……此事心中存疑即可,绝不可再轻易出口。”
他何尝没有疑虑,但他离京在即,唯恐她孤身涉险,“贤妃既已下手,便不会停下。你保全好自己就行,剩下的交给我。”
他再次将她拥紧,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平静了稍许,赵玉儿才想起最关键的事儿。
她仰起脸急切地问,“你还没说,你究竟如何进来的?若是被发现……”
“陛下命我明日前往边疆视察,今夜特许留宿宫中值房。”楚奚纥简略解释,只道,“我寻了个空隙,避人耳目过来的,放心吧。”
“边疆?”赵玉儿的心猛地一沉,双手攥得更紧,“那般凶险之地……”
“玉儿,你放心,”他试图安慰她,语气刻意放得轻松些,“此行虽险,亦是机遇。此番归来后必能更得陛下信重,待我在前朝站稳,日后……或许能多护着你一些。”
“我不要!”赵玉儿脱口而出,泪水涌得更凶了,“我不要你护着我什么,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你若有个万一,我……”她泣不成声,说不下去,只是拼命摇头。
楚奚纥心中一片酸涩难言,吻着她的发鬓,低声道,“傻话,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活着回来。我走后,你定要小心,尽量远离一切纷争,可记住了?”
赵玉儿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她知道,皇上旨意已下,自己也拦不住他。
最终只得轻叹一句,“我等你。”
“好,等我。”楚奚纥亦长长叹息。
这个场景好熟悉,上一次跟她说等他回来,仿佛还在昨日。
窗外远远地传来敲梆声,此时已是深夜了。
楚奚纥不得不松开她,眼中满是不舍,“玉儿,我得走了。”
赵玉儿并未出声,只是含着泪,盯着他看。
他亦是最后深深看她一眼,似要将她的眉眼刻入心上。
便戴上帽子,毅然转身,轻轻打开侧门,就融进了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赵玉儿依然僵立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良久,缓缓抬手按在自己依旧狂跳的心口上。
方才被他用力拥抱过的地方,好像还残留着清晰的触感,仍在发烫。
她觉得体内好似在烧着一把烈火,烧得她心发慌。
多日以来的惊惧、担忧,在他人离去后,竟奇异地消失了。
心安之余,是一种更汹涌的思念与牵挂。
这次的相见如同偷饮鸩酒,明知致命,却仍是甘之如饴。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门边,面颊贴上冰凉的门板,好像这般就能使发烫的脸,冷却下来。
却只能听见,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她以为他早已远去的时候,门外极轻地传来三声叩响。
长,短,长。
这是在姑苏别院夜里私会时,他们之间最隐秘的暗号。
赵玉儿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有任何犹豫,颤抖着手,猛地拉开了门栓。
黑影再次迅疾地闪入,带着一身深夜的寒气。
他反手关门落栓的动作比方才更快,更急,呼吸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你……”赵玉儿刚吐出一个字,便被他彻底堵了回去。
他将她紧紧压在门板上,冰冷的唇用力地覆下,吻得愈发深入,更加贪婪,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索取。
赵玉儿仰头承受着,回应着,伸手掀掉他的帽子,指尖深深陷入他的发间。
在呼吸交错的间隙,她忽然抬指抵住他的唇。
楚奚纥被抵在那儿,微微挑眉。
她喘息着,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清晰无比,“我身子……早已休养好了……”
楚奚纥动作一顿,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地锁住她。
随即,他嘴角勾起一丝诧异的、带着深意的坏笑,指腹摩挲着她滚烫的脸颊,“怎么?那么久不见,玉儿是……想我了?”
赵玉儿面颊一红,并未应答。
他歪着头,凑到她耳边,拉着她的手伸向身下,“还是……想它了?”
这话轻佻,却瞬间戳破了她强撑已久的坚强。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她摇着头,声音哽咽,“不是……我只是……不想和他……”
她的话语破碎而痛苦,但楚奚纥瞬间便听懂了。
那不仅仅是思念,更是一种对帝王的生理性排斥,一种在巨大恐惧和情感依赖的交织下,急于抓住唯一真实存在的绝望。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身心仍属于自己,仍属于他。
他所有的调侃和强装的轻松瞬间消散了,沉默着,更紧地抱住了她。
他懂了,这不仅仅是情动,更是一场无声的反抗和悲怆的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