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奚纥躬身退出养心殿,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沿着宫道稳步前行,脸上那副沉痛的表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唯有眼底偶尔掠过的锐光,才稍微显露出他内心的波澜。
方才殿内那场戏,他演得恰到好处。
皇上的疑心已被成功引向别处,但远未彻底消除。
他需要下一剂更猛的药,将苏氏及其背后可能残存的势力,永世不得翻身。
他并未立刻出宫,而是拐入一条僻静的甬道。
一名穿着低阶侍卫服饰的男子,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垂首听令。
“如何?”楚奚纥脚步未停,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穿堂而过的晨风中。
“人已控制,东西也‘找到’了。”
影子的声音毫无起伏,“按您的吩咐,是从他贴身的暗袋里‘搜’出来的,绝无破绽。”
“很好。”楚奚纥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他该说什么,都记住了?”
“一字不差。”
“去吧。等陛下传召密探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影子躬身,再次无声无息地退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奚纥这才拍了拍衣摆,面色恢复如常,从容地向宫外走去。
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那名被他提前物色、并巧妙安排进西苑看守侍卫中的人,其家人早已被他的人“请”到安全之处“照料”。
如今,那人为了家人的性命,自然会乖乖扮演好“宁安侯府余孽”的角色,交出那封足以让苏氏一门万劫不复的“密信”。
苏家,萧衍和他父皇的爪牙……
当年苏铮是怎么带人清理他家满门的,如今他便要一一偿还回来。
让他也尝尝,那家破人亡的感觉。
…………
养心殿内,萧衍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崔来喜一人。
“说。”萧衍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崔来喜仍跪地,头垂得更低,声音却格外清晰,“陛下,西苑那边……确有异动。”
萧衍猛地抬起眼,眸色渐深,“是何异动?”
“昨夜宫宴最混乱之时,看守西苑的一名侍卫队长,曾擅离职守近一炷香的时间。其行踪诡秘,避人耳目,潜龙卫觉得可疑,便暗中跟了上去。
崔来喜语速平稳,悄然抬头暗察皇上神情,“潜龙卫发现他并未去往任何当值之处,反而潜入一处废弃的偏殿角房。便趁其不备,将其制住,并从其贴身暗袋内,搜出此物。”
他双手呈上一封被揉得有些发皱的信笺。
信纸粗糙,是最常见的那种,上面的字迹却显得刻意潦草扭曲了。
萧衍一把抓过信笺,迅速展开。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铁青,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信上的内容,简直是触目惊心。
信中不仅详细提及了,利用端午宫宴防备松懈之机,里应外合,救出苏嫔的计划。
更恶毒的是,竟还隐约暗示后宫内有一个人,作为内应,最终目标直指……
弑君!
“宁安侯府旧部…救出苏氏……宫内接应,对朕不利!”
萧衍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信上最显眼的字眼。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怒气与杀意。
这已远远超出了后宫争风吃醋、构陷污蔑的范畴了。
这是赤裸裸的谋逆,是兵变,是要颠覆他萧氏的江山!
之前对楚奚纥和赵玉儿那点残存的、关于私情的疑虑,在这份“铁证”面前,瞬间显得无足轻重,甚至可笑了。
相比起捕风捉影的男女私情暧昧,这白纸黑字的弑君谋逆,才是帝王真正绝不能容忍的逆鳞。
“好!好个苏氏!好个宁安侯府!”萧衍怒极反笑,猛地将信纸狠狠拍在御案上,震得崔来喜在阶下一颤。
他眼中杀意暴涨,几乎要喷出火来,“朕念旧情,只废其贵妃之位,留她父女性命,还留了苏铮的爵位,他们竟敢如此回报朕……竟敢勾结旧部,图谋不轨,竟还想弑君!”
他彻底相信了。
相信这一切都是苏氏与其一门不甘失败、精心策划的巨大阴谋。
苏月窈在后宫下毒谋害嫔妃,意图致其绝孕。
其父在边疆纵容部下,其兄仗其二人权势作威作福。
被罚后仍不思悔改,污蔑宠妃与重臣,搅乱宫闱。
从而吸引众人的注意,再趁机里应外合,行谋逆弑君之事……
而那所谓私通的指控,不过是他们扰乱视听、浑水摸鱼的毒计……
其心可诛!
其罪当灭!
“来人!”萧衍声音带着雷霆万钧的暴怒,响彻大殿,“传朕旨意!罪嫔苏氏,不思悔改,勾结逆党,诅咒龙裔,图谋不轨,罪证确凿,赐白绫!”
“宁安侯府一干逆党,给朕彻查严办,宁可错杀,绝不姑息!所有关联人等,一律下狱严审!”
“是!”殿内候旨的崔来喜吓得哆嗦,连滚爬跑地出去传旨。
萧衍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余怒未消。
又想起楚奚纥方才那悲痛的模样,心中竟生出一丝罕见的愧疚和庆幸。
看来,确实冤枉他了……
苏铮,是先帝留下的人。
父皇还在的时候,他一直忠心耿耿的,说是肝脑涂地都不为过。
为何等到朕即位了,他便要对朕行此不忠不敬之事?
是朕做得不够好?比不上父皇?
不……朕事事做的都比父皇还要好……
一定是他还念着父皇,不愿意效忠于朕罢了。
是了,那些朝臣们都是这样。
从朕幼年时便如此,从来都看不起朕,恨不得参得让父皇杀了朕……
朕在这朝中,一直是一个人……
没有兄长外戚支持,也没有权臣倚重。
皇子时期便是这样,登基了也还是这样。
若是……
若是那个孽种还没死,他和朕一样,流着母妃的血……
他会不会支持朕,像二哥支持大哥那样,做朕的臂膀?
可……没有若是,朕身边唯一可信赖之人所剩无几了。
而如此看来,这楚奚纥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若非他机警,提前在边境揪出苏铮御下不严的罪证,又及时促成北漠和谈,稳住了边关,今日恐怕真要着了这些逆党的道,后果将不堪设想!
朕没有兄弟相助,没有重臣扶持……
那又如何?
朕就培养一个亲信出来,扶他上权臣之位又如何?
“传旨,”他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楚奚纥此番受惊了,黄金百两,给他压惊洗尘。让他……好生歇息几日,不必急着上朝。”
“是。”另一名内侍恭敬应下,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