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落针可闻。
太医令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着那枚已然乌黑的银针,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陛下……羹中……羹中验出剧毒……乃是……乃是朱砂……”
他猛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龙胎……龙胎危急啊陛下,臣已使尽浑身医术,才勉强暂保下来,可……可娘娘的身子确实是损伤了啊……”
闻言,梨霜她们几个跪着爬到皇上跟前,边不住地叩头边哭喊着,“陛下,求陛下为娘娘、为小皇子做主啊!”
那哭声凄厉绝望,声声泣血,狠狠地撞在萧衍的耳中和心头。
萧衍闻言,只觉得一股寒气猛地从脚下升起,眼前的光亮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崔来喜搀扶他的胳膊,这才让他稳住身形,没有失态。
可胸腔里,一颗心沉沉地坠下去,又猛地被攥紧,闷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死死地盯着那盅,被打翻在地、犹自冒着热气的燕窝羹,以及太医令手中那根刺目的、尖端呈现出黑色的银针。
毒,剧毒!
有人……谋害玉儿,谋害皇嗣!
这几个字,字字分明,却带着千钧重压,狠狠砸向他。
一瞬间,他只觉得一股灼痛感沿着脊背,蔓延开来。
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被狠狠炙烤、灼烧。
那些因端午一事而积压已久的猜忌、疑虑、疏远……在这一刻,在这赤裸裸的谋害面前,被轰然击得粉碎。
他几步上前,几乎是跌坐在榻边。
目光落在那个蜷成一团的身影上,像怕碰碎什么似的,手伸到半空便僵住了。
指尖悬在那里,微微发颤,最终只是虚虚地拢着,收了回去,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敢碰。
赵玉儿的额上汗涔涔的,几缕湿发黏在颊边,更显脆弱。
她一只手紧紧抵在小腹,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是在牵扯出更深一层的痛楚。
另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榻沿上,指尖虚虚地曲着,止不住地轻颤,仿佛连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都在急速流逝。
那双平日里会含着笑、望着他的眸子,此刻却紧紧地闭着,连睁眼的力气都已耗尽了。
她躺在那里,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脆弱得令人揪心。
像是一件薄瓷,此刻却被人攥在手里,用最狠辣的力道,一寸寸地捏出裂痕,眼看着就要彻底崩碎……
而她腹中,怀着的是他的骨血,是他萧衍的子嗣!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暴怒、恐惧的保护欲,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帝王的权衡、猜忌、冷漠……在这一刻,被一个男人最原始的、父亲的本能彻底冲垮。
“查!”萧衍蓦地转身,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封锁颐华宫,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小厨房一应人等,全部拿下,交宫正司严刑拷问。”
“朕倒要看看,是谁,是谁胆大包天,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用这等龌龊手段谋害皇嗣!”
“查!给朕一查到底!揪不出元凶,朕绝不罢休。所有牵连者,诛九族!”
萧衍没有再多的言语,一贞厉喝过后,他只是坐在那里,目光沉了下去。
殿内骤然死寂,压得人胸腔发紧,喘不上气。
每一个字,从他的口中吐出,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压抑的怒火,比震耳的斥责更令人心惊。
侍立的宫人们都垂着头,屏住呼吸,连最细微的抽泣声都死死抑制住了,生怕稍有动静,便会引来灭顶之灾。
崔来喜带着圣令赶往各处,精锐的潜龙卫甲胄森然,将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小厨房里所有经手过的人,一个不落地被侍卫粗暴地拖了出来。
从掌勺的太监,到烧火的宫女……不论品阶高低,皆被反剪着双臂,踉跄着强押出宫门。
哭喊和求饶声乍起,又迅速被捂住嘴拖远。只剩下靴底刮过青石地面的刺啦声,和压抑的呜咽。
宫道深暗,他们的身影没入尽头。
等待他们的,是宫正司不见天日的牢房,和一套套等着来人的冰冷刑具。
殿内一下子空荡了许多,只留下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苦涩的药味,沉沉压在萧衍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在一片朦胧的光影里,赵玉儿的眼睫颤了几颤,像是耗尽了仅存的所有气力,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
视线有些模糊不清,但她却认出了皇上的那张脸。
脸上弥漫着的,是愤怒,几乎要扭曲他的五官。
可那怒意之下,却分明是毫无掩饰、赤裸裸的惊惧与担忧,真实得令人心惊。
他离她那么近,近得她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带来的热气;能看清他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
他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温热,有力,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
与她记忆中,端午宫宴上那冷漠、疏离、甚至带着审视的接触截然不同。
那温度,那力度,仿佛在试图通过交握的手,将他所有的力量和生气传递给她,希望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她紧绷了多日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能够微微一松。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几乎虚脱的无力感。
第一步……成了。
她赌赢了。
皇帝的心里,或许还在猜忌着她;或许心中那根刺,依旧深埋。
但他身为天子、身为一位父亲、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与底线,绝不容许被人,以如此卑劣恶毒的方式践踏。
这冲天的怒火,这不容置疑的保护,将成为她和腹中的孩子眼下最坚硬、也是最有力的盾牌。
接下来……
就要看这盆被她不惜以身犯险、泼出去的污水,最终会溅到谁的身上了。
又要将谁的野心与毒计,彻底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风暴已至,比她预想的要更为猛烈。
但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被动承受、任人宰割的棋子了。
这次她以自身为饵,亲手搅动了这潭深水。
无论最终钓上来的会是什么,她都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为自己和孩子,杀出一条生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