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像一把烧红的铁钳,在她的腹中猛烈撕扯着,几乎要将她的心都绞碎了。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别怪娘亲,娘亲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心头若是过不去这个心结,咱们娘俩谁都活不下去……
…好孩子……撑住……
一定要撑住……
意识在无边的痛楚中沉浮,渐渐涣散,视野重又模糊,耳畔一阵嗡鸣。
混沌的昏暗侵袭而来,唯有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成为这撕心裂肺中唯一清晰的、与外界相连的感知。
她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用尽最后的气力,反手死死抠住那片明黄色的衣袖,“陛…陛下……陛下……”
赵玉儿在梦中低泣,字字含糊,却又字字清晰地撞入帝王耳中。
萧衍只觉得胸口被什么绞紧了,一阵酸涩缓缓蔓延开来。
她这般痛苦……伤她至深的也是他自己。
而她昏沉之中,喃喃唤着的,却仍是“陛下”。
如此想着,心碎而怜惜之情愈浓。
“怎么了玉儿,朕在,朕在。”他忙反握住她冰凉的手,捂着暖着,又低声安抚着。
“救……救孩子……孩子…”她痛苦地低吟,泪水混着汗水滑落。
“朕答应你,无论谁伤了孩子,朕定诛他九族!”
殿外,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贤妃闻讯匆匆赶来,云鬓微松,一支竹节纹玉簪因疾走而斜插在发间。
她恰在殿门处收住脚步,皇上之前那一声因悲愤而嘶哑的“诛九族”,穿过殿门,清晰地撞入她耳中。
她的身形微微一滞,面上那惯常的温婉不由地有些凝固,扶着茯苓手臂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掐得茯苓低声抽了口气,这才又迅速松开。
她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急剧收缩了一下,旋即被更深的思量所取代。
那惊悸与阴沉,只一瞬,便被她眼睫垂下时尽数遮掩。
几乎是前后脚,皇后的凤驾也抵达了颐华宫。
与贤妃那带着几分惶急的匆忙不同,沈清晏步履沉凝,无声却自带威仪。
她面色端肃着,目光飞快地扫过殿内情形。
地上一片狼藉的汤盏,跪伏一地、抖如筛糠的宫人,太医令惨白的脸色,以及床榻上气息奄奄的纯昭仪。
还有……皇帝那从未如此失态地、紧握着纯昭仪的手。
沈清晏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暗害惊怒了,又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但旋即全化为绝对的冷静,与理智的掌控。
她并未立刻上前,而是沉声发令。
声音不高,却能很好地稳定人心,压下了殿内弥漫的恐慌,“书砚,你即刻加派本宫那的可靠人手,严守颐华宫,一应人等,无本宫手谕,不得出入。”
“太医院所有太医尽数带来,留守候命,全力救治纯昭仪,务必稳住龙胎,若有闪失,尔等清楚后果。”
指令条理清晰,又不容置疑。
都安排好了,她这才移步上前,目光与皇上那盛怒而焦灼的视线有一瞬的交汇,她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贤妃垂眸立在一旁,面上敛尽所有神色,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惶惑与恭顺。
她趋步上前屈膝一拜,声音微颤中透着分寸,“陛下、皇后娘娘息怒,宫中竟生出此等恶事,臣妾听闻时亦是心下惶惶,实在是难以置信。”
言罢抬眼,目光似有若无掠过榻上奄奄一息的纯昭仪,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沉郁,转瞬间又化作浓重的忧色。
“昭仪妹妹素来良善,又有陛下的真龙之气庇佑,定能逢凶化吉,龙胎亦必会安然无恙。”
她的话语挑不出半分错处,既撇清了自身干系,又将对皇嗣的关切,与帝王的威严一并周全了。
唯有垂落的眼睫下,余光死死盯着皇帝紧握昭仪的手。
那景象如同一根刺扎在心头,袖中修剪齐整的指甲,早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那锐痛才能勉强维持住面上的温婉。
萧衍此刻满心焦烦,并未留意到她的异样,只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贤妃见状再次屈膝,愈发恭谨,“臣妾不敢扰陛下与娘娘,这便去传谕宫人,定按娘娘懿旨约束好各宫,绝不让事端再生。”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句句以皇后马首是瞻,倒像是全然恪守宫规的模样。
得了默许,她轻声退出内殿。
直到跨出颐华宫的门槛,夏日夜风吹散殿内的焦灼气息,她这才极轻地吁出一口长气。
月光泼洒在汉白玉阶上,清辉冷冽。
贤妃的神情逐渐平静,之前的慌乱已不见痕迹。她静静立于宫道上,凝视远方宫阙的重重暗影,眼中看不出丝毫波动,却似藏着无尽的筹谋。
袖中的手缓缓松开,掌心里留着几个深红的月牙印。
投毒……竟用了如此直接狠辣的手段。
愚蠢!
而且……险些打乱了她所有的布局。
是谁?
是她那愈发不安分的好侄女自作主张?
还是宫中其他潜伏的、试图趁乱搅浑水的势力?
或是皇后意在引蛇出洞,彻底清查?
亦或是……纯昭仪自己将计就计,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每一种可能都不容小觑。
但无论如何,皇上方才那的震怒和毫不掩饰的紧张,以及皇后迅速而有力的掌控,都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号:
此次事件,已触及逆鳞,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风暴已起,她必须比所有人更快、更冷静。
贤妃微微侧首,对身后的连翘递了一个极轻微的眼神,连翘立即悄无声息地贴近。
“去,”贤妃的声音低得几乎融入了夜风里,平静无波,“让我们的人,全都静默。近期所有动作,一律暂停。”
“尤其是……凝翠阁那边,看紧柳明薇,让她管好自己的嘴和手脚。若有妄动,不必回我,直接处置干净。”
“是。”连翘低声应道,悄然后退。
贤妃这才重新抬步,登上等候在一旁的步辇。
帘幔垂下,辇车平稳地行在寂静的宫道上,她闭目养神,心中却思量着各方局势。
查吧,尽管严查。
这潭水越浑,于她而言,未必不是机会。
只要她的人手脚干净,提前斩断所有线索,那么最终被推出来顶罪的,会是谁呢?
或许,是那个日益跋扈、不知死活的好侄女?
或许,是某个早已碍眼的妃嫔?
甚至……是皇后那边某个不安分的棋子?
她唇角极轻微地,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只需静观其变,在最恰当的时候,递上最“确凿”的证据。
便能将这祸水,引向任何她希望的方向。
步辇轻微摇晃着,抬向深宫的更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