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台的残羹冷饭仅仅只持续了几天,就被赵玉儿的一声干呕打断。
元宝满头大汗地跑进太医院,逮着一个老太医就一路连拖带拽地赶回来。老太医气还没喘匀,就被晴雪和梨霜推着去诊脉。
他露出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这俩小姑奶奶,被迫只好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请安,边从药箱里取出把脉枕,再垫了一层薄薄的帕子在赵玉儿的手腕上。
片刻后,跪伏在地,为赵玉儿诊来了满屋子的赏赐,还有多日未见的皇上。
萧衍闻讯而来,说不激动是假的,这可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龙胎。
可心里总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犹疑,暗自忍不住犯起嘀咕。
赵玉儿进宫不到两个月,龙胎恰好也是刚满月余,这么算起来时间也很合理。
毕竟嘛,他正值壮年,而赵玉儿又那么年轻,再加上前段时间确实幸得频繁了些,易怀上也是情理之中。
可毕竟,他已三十多岁了,他的女人们也有些年头未传出喜讯了,单纯只是因为赵玉儿比她们年轻,才有的如此快吗?
还是………
算起来,那个情郎,应该也很年轻吧。
那个人很年轻,赵玉儿也很年轻,两个人若是入宫前又逾了次矩……
这么想着,面上的喜悦也冲淡了不少。
于是,刚迈入漱玉台,对上满屋欣喜若狂的宫人们,和赵玉儿喜悦而又期待的眼神,他的面色明显冷硬得多。
赵玉儿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突然意识到,算起来,这个孩子来的实在是巧了。
说实话,她的心里也摸不准,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那么想着,赵玉儿的笑意也淡了,眼睛忍不住地垂下。
可这落到萧衍的眼里,这和不打自招也没什么区别了。
殿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他简直快气笑了,挥了一下手,“都出去,滚远点,把门关好。”
声音冷淡且隐隐含着不悦,梨霜他们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主子们,却也是听命离开了,将殿门也轻轻关好。
萧衍站在原地,盯着赵玉儿,看她的头垂得越来越低,他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沉了。
他突然大步上前,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用力地将她的头抬仰了起来,“是谁的?”
赵玉儿的惊了一瞬,随即连忙反应过来,“陛下,您在说什么啊?”
萧衍冷笑了一声,更用力地掐着她的下巴,看她疼得隐隐出泪,“还装?朕问你,这是谁的种。”
“当然是您的!您怎么会那么问?”赵玉儿一脸不可置信且心碎的样子,挣脱开他的手,流着泪望向他。
萧衍看着她泪光微微的双眼,这股子悲愤欲绝的模样,简直快把他骗过去了。
这小骗子,他想。
“你知道朕为什么会那么问,朕没挑明也是给你的恩赐。”他故意重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却没有真的用力,“朕本可以直接杀了你。”
赵玉儿的心跳很快,萧衍能摸的出来,她脖颈上的脉搏跳动得很厉害,皮肤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妾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您的事情。”赵玉儿直愣愣地盯上他的双眼,半丝退却也没有,字字铿锵。
“哦?是嘛。”萧衍笑了一下,松开手,却一路下滑抚摸过她的脖子、锁骨、圆挺……最后停在了小腹。
平平的,还有点儿软,压根摸不出来这里有个孩子的感觉。
说起来,他从未摸过有孕妃嫔的肚子,就算他之前有过的那么多女人里,怀过孩子的也不少,虽然没几个生下来的。
赵玉儿紧张得屏住呼吸,极力克制住护着肚子的冲动。
虽然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可这里装着的是她的孩子。
别管是纥郎的,还是皇上的,总归是她的孩子。
她就算拼上这条薄命,也要护着她的孩子。
望着赵玉儿眼里的坚定和警惕,他的心里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柔软的感觉。
这个眼神,他好像曾经见过。
做皇子的时候,他不少打猎。每次遇见带着幼崽的母兽,他拉起长弓,就能在母兽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眼神。
哦,原来这就是母爱。
可很好笑的是,他从未在母妃眼里见过。
哦,不对。
母妃是有过这种眼神的,但却不是对他。
是对谁呢?
萧衍呆呆地维持着摸上小腹的动作,却再也没动了,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哦,他想起来了。
是他奉父皇之命,带人抓捕到他同母异父的亲弟弟的时候。
他此刻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他这个看起来悲惨柔弱的母妃,实际上胆子大得很呢,在冷宫里被父皇关着,居然也能暗度陈仓跟前夫偷情,还生下了孽种。
这个孽种,哦,他应该叫弟弟的,比他小了十二岁,居然还能被母妃的前夫,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了宫闱。
等父皇发现这件事,那个孽种已经长到三岁了。
那天,他带着人马不负父皇信任,把孽种和母妃的前夫一齐抓进了宫里。
算起来,这应该是他第二次见到那个男人,可下一瞬,那个男人就被父皇一剑刺入了心脏。
母妃哭嚎着挣脱了宫人的束缚,去抱起他,看着他在她怀里咽了气。
“去把那个孽种杀了。”父皇抽出血淋淋的剑,扔到了萧衍的面前,他面无表情地从地上捡起剑,握在手里。
“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畜生!”他从未见过母妃如此悲愤地看着他,即使已听过母妃如此咒骂他不止一次了。
母妃把弟弟护在怀里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就如同现在这般。
想到这,萧衍一下子觉得没意思了,把手收了回来。
抿着嘴,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赵玉儿下意识地赶紧伸手护在小腹上,看着他,也不敢出声。
二人就那么无言地对坐着,沉默了很久很久。
“赵玉儿,”终于,萧衍还是站了起来,他挡在窗前,阳光在他的身上映出一圈耀眼的光边,将他的身影衬得有些看不清,“如果不是朕的,朕一定会杀了它。”
“是您的,它就是您的孩子,我们的孩子。”赵玉儿拉住他的衣袖,紧紧攥着,除了恳切地向他如此说着,她真的不知该如何了。
萧衍冷着脸,伸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剥开,把衣袖扯了回去,转身就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殿外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谁都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地奇怪着,为什么皇上得知了好消息却是这种反应。
萧衍理了理领口,径直离开了,丢下来一句话。
“颐华宫漱玉台赵氏,晋婕妤,赐封号: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