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御厨们正是赶上了,急需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
纪管事正指挥底下人,处理那筐清早刚送进宫的鱼,都是活蹦乱跳的,得趁新鲜处理好下锅,才能在午膳时送到各宫的桌上。
若单单只是处理那些鱼,压根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难的是要从各式各样的鱼中,单挑出几尾像样的鲤鱼来,然后再从中挑出最好的两尾,还得要一般大小的。
一尾用来红烧,送到长乐宫的桌上,北方来的贵妃娘娘喜咸。
一尾制成糖醋,放到玉漱台的盘中,南方来的纯婕妤偏爱甜。
一个有宠,一个有孕。
这两个主子,现在是阖宫上下最慢怠不得的,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得好好把水端平了,这样脑袋才在肩膀上待得踏实。
纪管事在一边盯着,时不时地,还给其中几位的后脑勺来几下,“记住了,红烧的要衬霁红彩釉盘,糖醋的得用青花荷莲盘,别弄混喽。”
说完,便立马回身,紧盯着灶台上的两只炖盅。
左边炖着桃胶雪燕桂圆羹,是贵妃娘娘的,得用慢火细煨,火太旺反而容易毁了羹底,可以美容养颜。
右边熬着阿胶红枣乌鸡汤,是纯婕妤的,讲究初武后文,先大火让食材开透,再小火让营养慢渗,可以补气安胎。
小太监蹲在烧火处扇着风,还得时刻看着火势,依着火势大小调整风速,一会儿便满头大汗,忍不住地嘟囔,“师傅,这两只炖盅一炖就是几个时辰,主子们还不知能喝进去几口呢。”
纪管事眼都没抬,只是给了他一个耳刮子,“主子们就是一眼都不瞧,这东西也得炖好喽,不然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你。”
玉漱台,梨霜正一脸担忧地,轻拍着主子的背。
主子刚诊出喜脉没几天,就开始吐的厉害,这两天更是“呕不能食”。
太医院的太医们,被元宝换着个儿的都拉过来了一回,可谁也没有办法。都说有了身子呕吐是正常的,可纯婕妤确实反应得早了一点儿,症状也明显了不少。
楚奚纥前几日收到密报,得知赵玉儿有了身子一事,整个人都呆住了,又看到了字条上“龙胎”的月份,更是又喜又惊。
按月份看,他和萧衍都有机会;而他又比萧衍年轻那么多岁,他怎么就不能争上一争,这个孩子未必就不是他的。
再说了,就算不是他的孩子,它也是玉儿的孩子。
玉儿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得好好帮玉儿护住这一胎。
于是连夜就把太医令从家中提到府上,可怜太医令一大把年纪的,衣服都来不及穿戴齐整,就被弄来了。
太医令也算是他的人,最起码他的独孙曾欠下巨债,一条命还是楚奚纥保下来的,现在还在他手上攥着,不怕他不配合。
“纯婕妤的身子如何了?”楚奚纥坐在椅子上,开口问道。
太医令还以为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合着大半夜的把他拉过来,就是担心他进献给皇上的美人龙胎有损啊。
不过也合理,这美人是他进献的,若是真生下皇子又得宠,于他确实有好处,也怪不得他着急。
这么想着,太医令颤颤巍巍地行礼,回禀,“虚者早扰,滞者先发。纯婕妤早年在家保养的不够妥帖,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近日肝气郁结,难免胃失和降,故呕吐早发。”
楚奚纥一听,整个人都内疚极了,他怎会不知玉儿肝气郁结的原因。
本来委身入宫,玉儿就心里难受;前几日他想帮玉儿出气,谁知竟把贵妃逼急了,夺了玉儿的圣宠。
他那几日还在外忙事情,等回来得知玉儿吃了几天冷饭的消息,心里痛得都快碎了似的。
这么想着,他整个人都蔫儿了下去。
太医令一瞧,心下了然,这肯定是担心龙胎不稳、富贵不保了,于是忙宽解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龙胎还是很安稳的,多补养一番,想必很快就能有所缓解的。皇上之前问起,老朽也是如此回答的,大人放心。”
萧衍确实是听到了这番话,可他的重点全落在了“肝气郁结”四个字上。
好好的人,在江南就活蹦乱跳的,怎么一进宫就肝气郁结了?
是江南水土养人,宫里水土不服;还是江南有情郎,宫里有朕?
这个赵玉儿进宫侍奉朕,就如此满腹委屈以致肝气郁结;还是说,睡在朕枕边的时候,满心想着情郎,这才郁结的?
母妃对着父皇郁结,嫔妃对着朕郁结。
他真是搞不明白,做天子的女人有什么不好,至于一个两个全都郁结吗?
萧衍越想越气,再想下去他都要郁结了。
干脆起身,怒气冲冲地直奔漱玉台。
梨霜正和主子闲聊,说到皇上很奇怪,为何看起来很重视这一胎,却很少过来看上一眼。
萧衍没让宫人通报,正要推门而入,就听到了这段对话。
他有些紧张,站在门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赵玉儿的话。
女人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好像比前几天还憔悴,他的心突然揪成了一块儿。
当他听到里面的人叹着气,说了句“君恩似流水”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胸膛里竟涌上一阵熨贴。
他好像前几日确实因为贵妃冷落了她,后来听说宫人们捧高踩低地对她,他心里也不舒服,可想到那件事,他又好似赌气一般,不愿管她。
难道是因为这个,她才郁结?
不是因为宫外的情郎,而是因为朕的宠爱?
想到这,他一下子有些开心,继而升起一股内疚,再也站不下去了,抬手推门就走了进去。
看到萧衍突然进来,赵玉儿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下,护着肚子。
殿内的人早已退下,现在唯有他们二人。
萧衍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或者说是隔着她的手抚摸小腹。
手背被他突然如此温柔地贴着,炙热的体温透过她的手,传到了小腹上。
“手怎么那么凉?”萧衍看着她,将女人的一双白嫩的手捂在他的掌心。
原来怎么没发现,她的手竟如此小。
赵玉儿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她总觉得这个男人今天格外反常,该不会是要直接赐死她吧。
这么想着,她心下一横,干脆一头撞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抱着他,希望能唤醒男人的几分怜惜。
她还不能死,她得保住这个孩子。
萧衍此刻只感受到一阵暖意,从赵玉儿紧贴他的胸膛,一直传遍全身。
他从未在情欲之外,跟女人们有过什么非必要的身体接触。
就连小时候,他的母妃都很少抱他。
这好像是记忆中鲜少的一次,不带任何欲望的单纯拥抱。
拥抱的感觉真好,他想。
萧衍紧紧回拥,感受着这难得的简单温情。
抱了许久,二人才分开。
明明连孩子都揣在肚子里了,这俩人还如同初恋的情人一般,耳朵尖都红了。
不同的是,一个是紧张得发红,一个是不知所措得发红。
赵玉儿有些奇怪,她歪着头,看着他。
萧衍对视上女人疑惑的目光,面上猛地发烫,竟一声不吭地,逃也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