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奚纥听闻消息,踉跄着跌坐在地。
玉儿……孩子……
该死的萧衍,他到底是怎么对待她们娘俩的?
早知如此,便是玉儿从此恨毒他,他也定不会让玉儿入宫的。
下属见状,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低声催道,“皇上传召得很急,还望大人莫耽搁了,速速入宫罢。”
楚奚纥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起身,掸了掸衣袍,便匆匆随人向宫中赶去。
刚到养心殿外,就看见崔来喜一脸愁容,苦丧着脸守在门前。
见他来了,眼前一亮,悄然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奚纥会意,略微颔首,随即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一进门,楚奚纥陡然一怔。
他看到皇上负手立于桌前,侧脸难掩沧桑之色,满是疲倦与悲痛,眼眶亦是泛红。
楚奚纥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诧异之余,心里也难免感到有些嘲讽。
当初玉儿被人陷害的时候,他只知道爱面子而已。
如今玉儿和孩子都因他而伤的伤、死的死,他倒在这里扮上情深似海了?
虽如此想着,他依旧敛了神色,跪下行礼。
萧衍转过身,沙哑着嗓音让他平身,“无需多礼,坐吧。”
楚奚纥一愣,坐?
坐哪?
他正疑惑地环顾四周,却看到皇上低着头走到台阶的一级,便直接坐了下来。
于是他连忙上前,在阶下的空地上,也毫不犹豫地盘着腿坐了下来,又仰头望向皇上。
萧衍见他干脆利落的样子,忽然淡淡地笑了,“朕一见你,就感觉莫名其妙的熟悉,如今看来,朕和楚卿果然十分聊得来。”
“微臣不敢,”楚奚纥坐地上拱起手,一脸忠诚安分的样子,“能为皇上效忠,是臣的荣幸。”
“行了,今天只有朕和你二人,就别说什么君臣之间的场面话了,就当个……至交好友吧。”萧衍叹了口气,低下头。
“朕今天才知道,朕亲手让朕的孩儿蒙冤而死……”
听了这话,楚奚纥的心脏也猛地一阵刺痛,他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突然泛红的眼眶,却遮掩不住言语间的哽咽,“臣……在路上也有所耳闻。”
萧衍有些奇怪,边用衣袖轻轻擦拭着眼,边问道,“朕的孩儿没了,朕伤心,可你哭什么?”
“臣……”楚奚纥一时有些慌乱,木讷地抬起头,却在萧衍的眼里更显憨厚,“臣见皇上如此伤心,不知怎地,臣心里也不舒服。”
闻听此言,萧衍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好像从记事起,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被人理解的感觉。
父皇一直冷落忽视他,母妃怨恨他,兄弟姐妹们羞辱他,大臣们瞧不起他。
登上了皇位后,嫔妃们只是为着这身龙袍讨好他而已。
可今日,居然有一个臣子,真的为了自己落泪。
就算是演的,可这的确让他感受到了生平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假的他也认了。
“好,好啊。”萧衍长叹一口气,有些哽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搭在上面,“朕做这个皇帝那么久,实在是没有意思,今日得了楚卿这番话,才真是痛快。”
楚奚纥垂眼,遮掩住眼中的讥讽,开口,“皇上言重了,为人臣子,替君解忧乃是本分,不知皇上需要臣做些什么。”
萧衍的悲伤渐渐被愤怒所替代,他攥紧了楚奚纥肩头的衣服,字字铿锵,“朕想请你,帮朕查明白这一切,究竟是谁下药害了纯婕妤,又是谁从中作梗阻拦玉漱台宫人求医。”
他说着,顿了顿,眼神逐渐凝重,“还有,朕的亲信侍卫里出了叛徒,人都在刑部羁押着,你也去负责审问此事,务必帮朕查的明明白白。”
“臣明白了,不过……”楚奚纥严肃着神情,却难免犹豫了一下,“臣明白皇上爱子心切,可毕竟皇上刚登基,咱们的人手尚未彻底把控住朝堂,臣怕那些臣子们将事情搅乱,反而不利于调查。”
他说这话用词极是巧妙,“咱们的”三字一出,既显忠心,又暗含亲近,在君臣之间牵起一道无形的共同阵线。
萧衍闻之,原本紧抿着的双唇,不自觉地松了几分,竟真的开始顺着这“共为一体”的话意,细细思量起来。
“可它还那么小,也进不了皇嗣的陵寝,不放在朕的身边,被欺负了可怎么办。”萧衍说着此话,像是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他被父皇和兄长冷落孤立的感受。
他或许不是什么好父皇,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儿孤零零地流落在外。
楚奚纥的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嘲讽感。
这一切简直荒唐可笑至极!
那孩子活着时,不见他有多少关切,甚至被人谋害之时,他弃之如敝。
如今孩子蒙冤去了,他倒在这扮起慈父情深的戏码来了。
这迟来的疼爱又有何用?
不过是一场,演给自己看的伤心罢了。
楚奚纥沉吟片刻,改坐为跪,郑重地拱手,“陛下若信任臣,臣有一风水宝地,本来是打算留给自己百年之后的,可用来让皇嗣安息。这样也不算坏了规矩,想来朝臣们也不会多加反对。”
萧衍有些犹豫,这样确实不会违反规矩,可……
像是看出了皇上的担忧,楚奚纥再度出言道,“地方就在京郊,臣会派人日日守护祭扫,也会时常亲自去看望,皇上若是想去看看,也很方便。”
听了这话,萧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忙伸手搀扶着他的手臂,“楚卿,朕就把孩儿交托给你了,朕谢谢你。”
“皇上言重了,这是臣的本分;能让皇上信任,也是臣的荣幸。”楚奚纥被皇上搀扶起,又作揖谢恩。
君臣二人又叙话了一番,楚奚纥这才告退了。
出了殿门,崔来喜将一个金黄色布料包裹着的小小一团,珍重地放在他手里。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楚奚纥这才将这个小包裹护在怀里离开了。
直到回到住处,紧闭房门,他才颤抖着将这个小小的“孩子”从怀里掏出来。
气愤地将上面的龙袍料子解开,扔在了火盆里烧成灰烬。
他颤抖地托着那一方帕子,像是托着他的整个世界,望着其中一团模糊的血肉,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
这是玉儿和他的骨血啊,如今却只得以这样的方式和他相见。
它甚至……还没来得及长成人形,便……
孩子,爹爹的好孩子。
爹绝对不会让你住进那狗屁皇家陵墓,多么肮脏龌龊的地方。
爹听到消息,就给你找了一个极好的地方。
有山有水,鲜花遍地,远离喧嚣。
爹会亲自带你去那里安息,莫怕。
好孩子,莫要怕,爹保证会时常去看你。
安心闭眼吧好孩子,谁欺负了你,爹一个都不会放过。
孩子,你就在那天上看着,
终有一天,爹会带着娘亲一块儿去那,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别的孩子有的,你一个也不会少。
好孩子,早日往生极乐,爹在你身边呢,
莫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