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儿已醒来多日,太医令细细地诊了脉,又看了看舌苔和眼白,这才松了口气,“昭仪娘娘的情况已稳定了许多,这偏殿毕竟闷了月余,浊气较重,不利于身子的休养。”
萧衍本想等赵玉儿康复了,再让她挪动搬去正殿,闻听此言立马传唤宫人准备着。
正殿早已修缮打扫完毕了,此时搬入并不显得过于仓促,只是纯昭仪暂且不能见风,如此便得想个妥善的法子。
太医令和皇上商议片刻后,赵玉儿就被梨霜拿披风裹着,又在四周宫人们举着的屏风遮挡簇拥下,被皇上亲自抱着进了颐华宫正殿。
萧衍像是捧着筐薄皮鸡蛋似的,又怕用力过猛又怕摔,几步路的距离便揪心出了一头薄汗。
将赵玉儿放在床榻上时,她正攥着衣袖,为萧衍擦拭额角。
“这儿比漱玉台还要漂亮。”萧衍看着她已经尖瘦的下巴,有些心疼,“环境好了,说不定就能好得快些,朕批完奏折就来陪你。”
院中的桃树不知何时,已绽放出几个花苞。
几个年纪小的宫婢们,正轻手轻脚地举着剪子,打理着枝条,生怕惊到了殿内休息的纯昭仪。
赵玉儿斜倚在床头的绣枕上,身上盖着内务府新制的云锦被,比之前的更柔软舒适。
太医令方才来再三嘱咐,说心绪仍须静养,否则郁结不散,气血不畅。
她正望着窗外那株桃树出神,多好啊,生机勃勃的,发了新芽了。
“娘娘,该进药了。”梨霜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轻声唤道。
苦涩的气味一下子袭了过来,赵玉儿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接过来,深吸一口气便一饮而尽。
梨霜忙递上蜜饯,她却摆手推开,“无妨,记得现在的苦,这以后才不敢忘。”
自小产至今,连春寒都尽了,可她心头的寒却似乎愈发沉重。
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赵玉儿正要吩咐梨霜起身看看,萧衍已大步走进来。
赵玉儿忙挣扎着要起,便被萧衍伸手按住了,“不必起身。“他顺势坐在床边,仔细瞧了瞧她,“朕瞧着是好了一些,今日觉得怎样?”
赵玉儿浅浅一笑:“劳陛下挂念着,嫔妾好多了。”
这话乖顺客气得让萧衍心头发涩。
自她小产后,总是这般恭谨守礼,再不见从前那般娇俏任性的模样。
“朕方才批折子,见江南进了批春纱,轻薄柔和,正合这时节用。正是你家布庄进贡的,朕就全送到你这里了。”他说着,将赵玉儿搂在怀里。
“臣妾如今卧病在床,制这些新衣也是辜负了。”赵玉儿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苦涩。
萧衍不语,自顾自地执起赵玉儿的手,轻轻落了一吻。
赵玉儿一怔,有点不知所措。
“玉儿生得这般好看。”他温声细语着,目光里也难得没了从前的那些欲望,而是纯粹的温柔,“快快好起来,朕带你回姑苏看看。”
说到这,他的话戛然而止。
姑苏除了她的爹娘,不知那个情郎是否还在。
为着这个,害的她和孩子在人前受辱。
如今想来,若那时知道她是被冤枉的,他断然不会将她和孩子就那么……
赵玉儿垂眸,淡淡地挤出一抹黯然的笑,“陛下还记得嫔妾的家里。”
“关于你的事,朕都记得。”萧衍的声音很轻,将她又搂在怀里。
罢了,从前种种皆是错失。
如今她又重新回到他的怀里了,那便,重新开始吧。
“陛下不去养心殿,忙政务么?”她轻声问,“嫔妾无事,听宫人说,陛下前些日子很是辛苦。”
萧衍面上一红,不自然地咳了几下,却不接话,只转头从书架上挑了本游记,“政务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朕陪陪你。”
他忙打开书,翻到某一页,“里头说姑苏的这个时节,花开得正好...等你身子大好了,朕必定带你去瞧瞧。”
听闻萧衍再次提及此事,赵玉儿的眼里终于有了些许波动,“陛下当真?”
“君无戏言。”萧衍笑了,抚了一下她的脸,“朕骗你做什么,不光要看看,还要给你家布庄一个恩赏,让你的爹娘哪天想休息了,也能安享晚年。”
她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目光里似是泪花点点,让萧衍心头一松。
“臣妾还以为...陛下是哄嫔妾的。”她落泪,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怎会是哄你。”他趁势将她抱紧,“朕连路线都拟好了,就等着你把身子养好呢。”
两人正说着,忽听殿外有孩童的嬉笑之声。
赵玉儿的脸色一白,,萧衍立刻皱眉,扬声道,“崔来喜,去看看何人喧哗?”
很快崔来喜便来回话,“回皇上,贤妃娘娘带着皇子想来探望一番,乳母一时没看住...”
“让贤妃带着孩子回去,去别处玩。”萧衍语气冷了下来,“传朕的话,纯昭仪养病期间,谁都不许过来打扰,尤其是带着孩子。”
“陛下...”赵玉儿欲言又止。
“玉儿乖,你需要静养。”萧衍抚着她的发,不容置疑,“等你好些了,朕再让他们过来陪你说说话。”
他知道,宫里的孩子,只会让她想起……
太医令说过,身上的病总有办法,心里的疾药石无医,这些刺激还是能免则免罢。
赵玉儿望着窗外,轻轻地从枕下拿出一件,小小的衣服,“那么好的天,若是孩儿仍在,应该过几个月就能带着它一起回去看看了吧。”
萧衍看着她手中的小衣,心里难受极了。
这针线一看就不是尚衣局的做工,做的虽不够精致,可用的料子都是极柔和的,边缘处还细细地包了一圈软缎,足见缝制的尽心。
他小时候不被重视,内务府送来的大小都不太合适,穿的都是穿宫人改过的衣服,旧的旧,破的破。
长大后,他有许多孩子,可这些孩子穿的也都是尚衣局制好、内务府送来的。
嫔妃们或许会缝点小孩的肚兜,可衣服这种耗神费力的事儿,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第一次在赵玉儿这儿,体验到了陌生而渴望的母爱。
“玉儿,咱们会再有孩子的。”萧衍叹了一口气,试探地说,“朕答应你,等你好了,朕天天陪你,孩子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赵玉儿闻言,心里一阵酸楚,又觉得嘲讽。
但凶手就在这深宫之中,她别无他法,唯有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