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前的青石板,被午后的暖阳晒得微微发烫。
赵玉儿的轿辇刚在门外尚未停下,早便有眼色灵活的小太监快步通报进去了。
不多时,崔来喜便咧着笑迎了出来,小跑了几步就迎了上去,“纯昭仪娘娘金安。皇上正在里头歇着呢,听说您来了,忙叫奴才过来引您进去呢。”
崔来喜心里明镜似的,纯昭仪禁足的时候他是没有出手,冷眼旁观来着。
可谁能想到,这板上钉钉的死棋,怎就一下子活了,还成了一步妙手。
如今宫里人再提起她,已不是从前那个被人献进来,讨皇上欢心的江南美人儿了;现在的赵玉儿是正经八百的主子娘娘,还是嫔位之首。
虽不知赵玉儿心里是否对他有所埋怨,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崔来喜好歹是御前总管大太监,今日愿意陪着笑脸卖个好,她赵玉儿只要不是个蠢人,就该明白了。
不出他所料,赵玉儿并没有对他冷脸,而是微笑着颔首。
下轿时似是脚下不稳,踉跄着轻轻歪了一下。
崔来喜忙上前虚扶一把,赵玉儿便顺势将一个小荷包塞入他手中,低声道,“现在的日头是越来越晒人了,一点小心意,还请公公喝点解乏的茶。”
崔来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接过荷包就塞进袖子里,脸上的褶子笑得愈发深了,声音却依旧恭敬,“哟,奴才这就谢过纯主子的赏了。皇上今日可惦记着您呢,方才还问奴才您的身子如何了。”
赵玉儿心下明了,笑着点了点头,便随他步入殿内。
萧衍正倚在御座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就睁开眼,见是赵玉儿,唇边便含了笑意,“怎么今日突然过来了,身子刚好,可别累着。”
赵玉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萧衍连忙起身扶起她,“瞧瞧你,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过来坐着休息。”
赵玉儿这才抬头温婉一笑,“嫔妾已经大好了,想着许久未见您了,便贸然前来,可是打扰了您休息?”
萧衍搂着她来到软榻上坐下,并未接话,只是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面色,“嗯,气色果然是好了不少。”
随即又轻笑了一下,眼中尽是揶揄,“朕记得今儿个清晨才从你那出来,这才下午,怎么就是许久未见了,嗯?”
说着,见赵玉儿红着脸低下头,他还坏心眼地抬起她的下巴,将脑袋凑近了,“嗯?昭仪娘娘怎么不说话?”
赵玉儿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嫔妾已经大半天没见您了,就是一年不见了,嫔妾想您了,成吗?”
崔来喜见状,褶子笑得更深了,连忙悄悄地拽着梨霜的袖子,带着她一起退出去了。
“成,当然成,怎么会不成?”萧衍笑得一脸春风得意,捧起赵玉儿的脸就狠狠地亲了几口,“纯昭仪娘娘想什么都成。”
赵玉儿“哎呀”地娇呼了声,耳朵尖都红了,求饶似的往后躲着。
又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香囊,似是转移萧衍的注意力,双手举着挡在她的脸前,“皇上,您瞧。”
萧衍看出来她的羞涩,却也觉得更可爱了,怕给她惹恼了,便伸手接过细看,“这针线……是昭仪娘娘亲手绣的?”
“皇上这是嫌弃嫔妾的针线不好?”赵玉儿故意撅着嘴,佯装要夺回来,“哼,嫌丑就还给嫔妾。”
“不丑不丑,昭仪娘娘息怒。”萧衍一手高举着香囊,一只手将她拥进怀里,“朕是心疼你,卧病在床还劳神费力做这个。”
“嫔妾闲着也是闲着嘛。”赵玉儿靠在他的胸膛,双手轻轻环在他的腰上,闷声回道,“况且,做这些针线活的时候,一想到是给皇上的,心里就欢喜。”
萧衍心里一暖,吻上她的发,“朕也欢喜,你心里念着朕,没有香囊朕也欢喜。”
“皇上就会骗嫔妾,”赵玉儿故意酸酸地哼了一声,拉长了调子,“嫔妾就不信,别的姐姐妹妹们没有给皇上做过东西,皇上定是跟每个人都那么说的。”
萧衍被这番莫名其妙的醋话气笑了,却觉得新鲜,“太医开的药方里是放了多少醋,竟活活把你喝成了个小醋坛子了?”
“就醋,就醋呢。”赵玉儿哼哼唧唧地拽着他的衣服,头拱来拱去的,“怎么就不能醋了,嫔妾就醋,嫔妾在意您呢。”
萧衍大笑着,将她抱得愈发紧了,“好好好,朕就爱听你醋,朕许你醋。”
“皇上还没说喜不喜欢它呢,”赵玉儿大胆地伸手,揪着萧衍的一缕头发,“嫔妾本来上午就想过来呢,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梨霜那丫头偷懒,嫔妾让她去取月例银子,竟久久未归。”
“喜欢,朕喜欢得不得了。”萧衍细细地欣赏着上面的的针脚,搂着她,“梨霜……朕记得那是你跟前伺候的宫女,做事很是稳妥啊。”
赵玉儿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是。那丫头心细,嫔妾病中多亏她悉心照料,只是不知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此时,崔来喜正好端茶进来,闻言便接口道,“奴才方才还在外头问梨霜呢,奴才瞧她走路似是有些不便。”
萧衍挑眉,接过茶盏就吹了吹,才送到赵玉儿的嘴边,“哦?可严重?严重就请太医瞧瞧,可不能让咱们的昭仪娘娘担心呢。”
赵玉儿忙道,“劳皇上挂心,想必无大碍。许是小丫头贪玩,不小心跌了跤,扭到了脚。”
萧衍闻言,眉头微蹙,“那得让崔来喜好好问问,是哪段路凹凸不平,你今日坐着轿辇过来的,可别摔了你。”
崔来喜躬身应了,却又似是想起什么,犹豫道,“皇上,方才奴才回来时,似乎听见几个小太监在议论...说是今早在内务府有些争执……”他偷眼瞧了瞧赵玉儿,欲言又止。
萧衍瞧见了,明白此事关系到了赵玉儿,忙追问,“说便是,什么争执?”
赵玉儿也装作不知的样子,好奇地转头去听。
崔来喜这才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闻言,赵玉儿立即接口,“公公怕是听差了,竹妹妹一向温和,又怀有身孕,能和人起什么争执?”说罢,她又仰头去看萧衍,“肯定是梨霜那丫头毛躁了,嫔妾回去就好好教训她。”
萧衍却蹙着眉头,看着崔来喜,“怎么,竹才人怀孕之后不在宫里好好养胎,倒天天跑出来罚起高位嫔妃的宫女来了?”
崔来喜在旁适时补充,“奴才倒是听说,竹才人如今有了身孕,各宫娘娘们都让着她几分呢,这也是常理。”
萧衍沉默片刻,心中愈发不满了,“有孕虽是喜事,却也不该让她凭此轻狂了。”
他安抚似的轻拍赵玉儿的后腰,转向崔来喜,“传朕口谕,竹才人既有孕在身,当好生静养,无事就不必外出了。”
崔来喜忙笑着,低头应下后又补了一嘴,“皇后娘娘也罚了竹才人呢,说她不该私自罚人。”
萧衍闻言,觉得皇后罚得有理,竹云确实既以下犯上,又擅自处置宫人,心中便对她更不满了。
“既是有孕晋封之喜让她昏了头脑,就让她在宫里好好抄抄经书,一来是精心,二来是为龙胎祈福了。”萧衍补上一句,便挥手让崔来喜下去了。
赵玉儿心中一松,知道目的已达,便不再多言,撑起身,“竹妹妹不是什么轻狂的人,嫔妾知道呢,有孕身子不爽利,心情也难免不好,皇上不知,嫔妾却能理解……”说着,她忽然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萧衍也知道她是想起那个孩子了,叹了口气,又将她拥入怀中,“你心地纯善,朕怕你被人欺负了去,朕答应你,等你好了定天天陪着你。”
“皇上心里能想着嫔妾,就是嫔妾的莫大荣幸了,哪能天天霸占着皇上呢。”赵玉儿窝在他怀里,有些闷闷不乐。
“昭仪娘娘那么大方?”萧衍调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又不醋了?朕的小醋坛子?”
赵玉儿刚想接话,外面传来崔来喜的传话说大臣求见,她连忙起身告退。
“且慢。”萧衍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朕晚上来看你,别只顾着撅着小屁股呼呼大睡了。”
“皇上~”赵玉儿撅着嘴,嗔怪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身后传来萧衍哈哈大笑的声音,她却慢慢敛了笑意。
回到颐华宫,晴雪跟元宝急忙迎上来:“主子,可还顺利?”
赵玉儿坐下来,端起茶便咕嘟咕嘟饮了一气,这才开口,“顺利,可顺利了。”又转头朝着梨霜说道,“这两天别伺候了,你先去睡会休息吧,本宫这也没什么事儿。”
望着梨霜感激的目光,赵玉儿只是淡淡一笑。
在这深宫之中,慈悲需要有锋芒,柔情更需要有手腕。
今日这一局,是她全了主仆之情,更是给后宫一个讯号。
春风依旧,只是今时已不同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