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夜,皇宫内灯火如昼,宸熙殿,晚宴已开。
丝竹管弦之声应和着舞姬身姿曼妙,水袖翻飞,于大殿中央翩然起舞。
世家勋贵、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们按序而坐,珍馐佳酿如流水般呈上,金杯玉盏,觥筹交错。
谈笑间,总忍不住悄悄打量着北漠使团,以及那位风头正劲的楚大人。
为显天朝待客之道,北漠一行人被安排在右侧上首位置。
额尔赫亲王为示尊敬,换上了一身更加隆重的北漠礼服,雄鹰图腾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他虽端坐却也不失豪迈,大口大口地饮着酒,时不时偏头用北漠语低声交谈,又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
尤其是高坐龙椅在上的壮年帝王,以及御阶下首那位绯袍玉带的年轻臣子。
为示圣恩倚重,楚奚纥的位置极其显眼,仅在亲王之下,几乎与几位阁老平齐。
他正襟跪坐于席上,敛色屏气,未露丝毫得意之情。
偶尔举杯浅酌,应对着周遭的敬酒与寒暄,举止得体,几乎是滴水不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能得皇上亲自赐酒并多次举杯共饮,显然是颇得圣心。
萧衍依旧是身着明黄龙袍,接受着群臣与外使的朝贺。
旁边凤座上的沈清晏身为国母,代表着一国的体面,尤其在外邦使臣赴宴之际,更需彰显雍容大气。
于是她一改往日朴素装扮,以一身华贵仪容现身,端庄持重,不失皇家风范。
二人举杯对饮,时不时还低语几句,尽显帝后和谐。
又不忘关切下面的嫔妃们,端盏叙话,更衬后宫有序。
贤妃今日打扮得娴静得体,协助打理宴会琐事,应对自如。
脸上始终挂着温婉的微笑,只是那笑意从不及眼底。
柳清卿的目光偶尔会瞥过下首的赵玉儿,却又只是一瞬,让人无法捕捉到其中意味。
苏嫔因罪禁足,赵玉儿的位置如今只在贤妃之下了,离皇上不算远。
她今日一身水碧色绫纱玉兰裙,妆容清淡,只拣了几样素雅又不失精致的玉饰佩戴,在这满堂的珠光宝气中,反倒显得清新脱俗。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满目的菜肴也罕有动筷,只偶尔端起面前的清茶轻呷一口,以压下胸口那股莫名的恶心与不适。
梨霜和青禾一左一右侍立在她身后,时刻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尤其是对宫人们端上来的东西,几乎眼都不眨地盯着。
青禾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晴雪被安排守家,她作为新来的宫女能够被带过来,只是主子对自己的信赖与倚重,自己也肩负着重大的责任
宴会行至中场,气氛愈加热闹。
北漠使团此行也带着许多舞姬,献上了精心准备的舞蹈,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豪放而热烈,引得满堂喝彩。
酒过三巡,萧衍面带红光,兴致显然颇高,他的目光久久地盯着场中一名身段婀娜的北漠舞姬。
沈清晏显然注意到了,心里虽无奈却也是意料之中,可今日不容他的风流韵事显于这种场合下忙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他的小臂。
萧衍一愣,忽然抚掌一笑,侧身对下首的楚奚纥朗声道,“楚卿啊,”他手指轻轻一点着那翩然起舞的身影,语气带着几分酒后的随意与玩味的消遣。
“瞧见没?这北漠来的美人儿,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你如今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朕瞧着也不像话。不若……就将她赐给你带回府去,如何?哈哈哈哈!”
皇帝的笑声爽朗,在喧闹的乐声中依旧清晰可闻。
一时间,殿内众人都跟着陪笑起来,目光纷纷投向楚奚纥,带着各种探究与好奇。
这可是御前赐美,既是殊荣,也是试探。
额尔赫也放下了杯盏,坐直了身子,看热闹似的笑着看楚奚纥的反应。
那位北漠舞姬似乎听懂了什么,停下动作,抬起双眼大胆地朝楚奚纥的方向望去。
见他一副端庄贵公子的模样,便目光灼灼,带着直白的热切。
楚奚纥持杯的手微微一顿,立刻起身离席,至阶下躬身行礼,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陛下厚爱,臣实在是感激涕零。然北漠使团乃国宾,其舞姬亦为敬献陛下之礼,臣岂敢僭越?”
突然听楚奚纥说话正经起来,跟那些老臣似的,文邹邹的,逗得萧衍有些想乐。
故而并没有被拒绝后的恼怒,却也忍住了笑,故意大度地摆摆手,“无妨,即使是献给朕的,朕许给你就是。”
楚奚纥又深深作了一揖,悄悄抬眼求饶似的跟皇上使眼色,“臣如今职责所在,心系朝事,实无暇分心家室,唯恐辜负陛下信任。此等厚赐,臣万不敢受。”
萧衍更乐了,差点儿没憋住笑。
他这小子,拒绝得倒是干脆利落,理由也冠冕堂皇的,既全了朕的颜面,也算堵住了悠悠众口。
罢了,便也放过他吧。
萧衍挑眉看了他片刻,随即又大笑起来,摆摆手:“罢了罢了,朕不过一句戏言。你既心系国事,朕心甚慰。起来吧哈哈哈哈,继续饮酒去吧。”
“谢陛下体恤。”楚奚纥再拜,抬眼感激地给皇上一个眼神,方从容退回座位。
面色如常,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过似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一瞬,背后惊出了多少冷汗。
皇上此举,是真心赏赐,还是借机试探他是否与北漠有过从甚密的可能?
天心难测,他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
况且……他心里有玉儿。
从前他未有过任何女人,现在他也不会要任何除了玉儿以外的女人,未来更不会。
这番动静虽不大,却足够让席间许多有心人看在眼里。
贤妃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唇角掠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冷笑。
额尔赫亲王再次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向楚奚纥的方向敬了一下,随即自顾自地饮下。
而远处的嫔妃席上,赵玉儿低垂着眼睫,将一切尽收眼底。
却只是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心里一片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