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尽一杯后,额尔赫似有些醉了,或许又是出于想看好戏,便突然朝着楚奚纥的方向出声,“楚大人莫不是,看不上我们北漠的女子不成?”
此言一出,倒令方才君臣一顿拉扯、好不容易为彼此铺就的台阶轰然倒塌。
楚奚纥若说是,那便是存心不想让两国交好;若说不是,那纳个侍妾罢了,又有何妨?
萧衍有些笑不出来了,肃下脸来。
这个北漠亲王,上赶着要往朕的心腹身边塞人,到底想做什么?
没错,他此时想的倒不是楚奚纥该不该纳这个美人儿,而是剑走偏锋,开始考虑起额尔赫的动机了。
楚奚纥从容起身,微微拱手,“亲王说笑了,臣并没有此意,只是这纳人一事……与臣而言是风流韵事,无伤大雅;对这个女子来说,却是错付终身了。”
“哦?楚大人竟如此懂得怜香惜玉之道?”额尔赫毫不掩饰揶揄之色,竟大笑出声,“那楚大人说说看,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儿?”
萧衍暗自松了口气,开始放下疑心,如此便只当这是一番调笑罢了。
“世间美人儿皆有其美,热情的美人儿臣喜欢,冷冰冰的美人儿臣也爱……臣不愿将心放一人之处,臣还是喜欢无拘无束。”楚奚纥故意摆出副纨绔不羁的样子,耍无赖般地打浑。
额尔赫仍不愿松口,执意追问,“那依楚大人所见,这北漠的女子和你们大景的女子,到底哪个好?”
楚奚纥转身冲着萧衍,躬身应道,“北漠民风豪放,与我朝矜持文雅各擅胜场,皆是我朝天子仁德,方使四方来朝,百花齐放。”
这番回答,滴水不漏,既捧了萧衍,也未贬低北漠。
萧衍果然满意地点头,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忽然,在宴会的西南角,靠近外围官宦女眷席位的地方,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其间似乎有杯盘落地碎裂的声响,夹杂着几声女子们的低呼与呵斥。
这骚动若在喧哗中原本不算什么,却不巧正碰上一曲终了,短暂的寂静里吸引了无数目光。
只见一名小太监,不知怎的竟跌跌撞撞冲破了外围宫人的阻拦,扑倒在大殿中央,朝着皇上方向拼命磕头,声音凄厉尖锐。
“陛下!奴才该死!奴才有天大的事儿要禀报!事关皇家血脉!事关江山社稷啊陛下!”
全场霎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小太监的身上。
崔来喜反应极快,立刻挥手示意御前侍卫将其拖走。
“住手!”萧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醉意消退大半。
在这外邦来朝的盛宴上,竟出此等丢脸败兴之事,若一昧遮掩不让其说出来,只怕假的也要成真了。
“你是何处当差的奴才?有何冤情,值得你如此不顾场合?”
那小太监被侍卫死死按在地上,却仍拼命仰着脖子抬起头,声泪俱下,目光却死死瞄在嫔妃席位方向,凄厉地哭喊着。
“陛下!奴才是西苑当差的,是……是苏嫔让奴才来的!她说……她说锦华宫纯昭仪娘娘她腹中龙种恐非……恐非陛下血脉!乃是与……与楚奚纥楚大人私通所得!求陛下明察!”
这段言语,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宸熙殿内。
整个宴会现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世家百官瞪圆了双眼,恨不得装作聋子哑巴;北漠使团们听随访的译官悄声传达后,也皆惊得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滞了,震惊、骇然、恐惧、幸灾乐祸……种种情绪在无数张脸上交织闪现。
楚奚纥闻言,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酒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玉儿……有孕?!!!?
但他强行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看向赵玉儿,而是将目光射向那名小太监,眼底深处是翻涌的杀意与急速的算计。
情况不对,他是有意安排人在今夜将此事提前捅出,却是为了将这个隐患彻底消除,顺便将苏嫔斩草除根。
但他不知玉儿有孕之事,也不是计划在北漠的面前,也不会以此种方式,更不会牵连到玉儿。
赵玉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身子晃了晃。
青禾眼疾手快地上前,死死扶住她。
萧衍没来得及去看楚奚纥,只是第一时间去看赵玉儿,正瞧见她抚上小腹的手,便有些恼怒。
她若真是知道自己有孕,为何不告诉朕,难道……
却紧接着又看到侍立她身后的卫氏,心里顿时有些发虚,升起了一些对赵玉儿的羞愧。
又想起上一次让她受冤屈,就是因为一时冲动,没有给她机会辩驳,便没有立刻出声呵斥她。
沈清晏亦是脸色大变,反应极快地站起身,“放肆!何处来的疯奴,竟敢在御前胡言乱语,还不快拖下去严加审问!”
“慢着!”
萧衍出声制止了,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先是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赵玉儿,继而猛地转向脸色沉郁的楚奚纥。
最后,落在那抖成筛糠的小太监身上。
方才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如同幻觉,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萧衍走到那小太监面前,居高临下地站定。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