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骇,“青禾!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好不容易从那边出来……陛下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
赵玉儿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萧衍那双多疑而又时常带着欲望的眼睛。
她想起后宫中,貌美女子短暂的恩宠,与美色迅速的凋零;想起传闻中王府里因一言不慎,而获罪殒命的冤魂。
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惊、怒、怜、悲……交织在一起,堵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青禾急着说出口,言语却异常清晰,她必须得趁着自己勇气未消之前把话说完。
“奴婢知道陛下……喜好颜色,性情多疑难测。奴婢自知不过是卑微如尘,但……但也曾……也曾伺候过陛下……”
她说这话时,脸上掠过一丝屈辱的红晕,但眼神却毫不退缩,“奴婢不求任何名分,甚至不求陛下能再次记住奴婢是谁!”
“奴婢只求能有一个机会,一个接近陛下的机会。哪怕……哪怕只是一夕之欢……只要能让奴婢靠近陛下,奴婢定会想办法,在恰当的时机,提醒陛下投毒案的蹊跷。”
“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事情压下去啊,只要陛下能重新起疑,便能再度关注此案,贤妃娘娘那边就必定会露出马脚!”
“你……你简直是疯了!”赵玉儿看着跪在榻边的青禾,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不是不懂青禾的用意,这分明是要用她自己的身子和未来的性命,去换一个筹码,去赌一个极其渺茫的破局之机。
这无疑是一条,九死一生的险路。
且不说皇上过眼的美人无数,青禾的滋味他已尝过,一旦引不起皇上多高的兴趣,便是白白牺牲。
而即便一时得幸,君王恩薄,转眼即忘也是常事。
更不用提,若是在吹枕边风时稍有不慎,或是被贤妃的眼线察觉,那等待青禾的,将是比更可怕的凄惨下场。
青禾当初如何被排挤进颐华宫的,她在后面也有所耳闻;这好不容易出了狼窝,又要送她入虎穴吗?
“娘娘!”青禾见主子神色哀戚,便知她心中有所动摇。
于是便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再抬起头时,额上已是一片红痕。
青禾的眼中泪光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求娘娘成全!这些天,奴婢在颐华宫的安稳日子,都是奴婢偷来的。如今娘娘遭遇如此困境,性命攸关,奴婢怎能眼睁睁看着?”
“这是奴婢唯一能想到的,报答娘娘再生之恩的办法了。奴婢不怕死,也不怕受苦。只要能为娘娘争得一线生机,奴婢万死不辞!”
“你……你怎么那么傻……”赵玉儿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她想起当初那个封闭自我的卫氏,是她偶然得知其遭遇,心生怜悯,这才给她赐名,留她近身伺候。
这些天来,青禾的细心体贴与忠诚不二,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青禾早已是她在这吃人的后宫中,为数不多的、可以稍微放下心防的人。
她从未将青禾视为一颗,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那是她在深宫能相互取暖的伴啊。
“不成……绝对不成……”赵玉儿摇着头,伸手想去扶青禾,而她却哽咽得失去力气
“你好不容易出来了,本宫怎能……怎能再用你的身子去赌?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本宫……本宫余生何安?”
说着,赵玉儿愈发悲痛,便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我……我宁可……宁可自己认下这罪名,也绝不能让你去受这种委屈!”
“娘娘!”青禾更紧地抓住了她膝上的被子,跪伏着,仰起的脸上满是泪痕,“娘娘您清醒一些啊,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贤妃已被您惹恼,日后定是要置您于死地啊!”
“您若倒了,这宫中还有谁能庇护奴婢?您忘了当初您禁足之时,元宝公公的惨状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奴婢今日不去争,来日或许,就是我们几个和娘娘一同任人鱼肉的结局。”
“娘娘,您就让奴婢去吧。这不是牺牲,这是求生啊……”
青禾的话语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在赵玉儿的心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道理她何尝不懂?
在这宫里,主子依赖奴才办事,奴才依靠主子撑腰;主子和奴才,向来都是荣辱与共的。
主子受辱,便是奴才无能;奴才被欺,则是主子不尊。
一个时时刻刻都受人尊敬的主子,才能让她身边的奴才不任人欺辱。
且看头一次她禁足,元宝被欺一事,她便深知这个道理。
而青禾说的确实是对的。
目前的困境,常规方法似乎已无法破解了;唯有兵行险招,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和二人压抑的呼吸声。
理智告诉她,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可情感上,她无法接受用青禾的牺牲,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青禾她是一个人,她不是物件,什么可以……
可她看着青禾,此刻的眼神是那样清澈而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后悔……
许久,赵玉儿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回引枕上。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沉默的这些时候,她已思索尽了所有可以替代的办法,可……
她输了,输给了这后宫里残酷的争斗。
也输给了青禾,誓死报恩的赤诚。
“罢了……”她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无奈与心痛。
她重新坐起身,伸出微颤的手。
这一次,她稳稳地扶住了青禾的手臂,用力将她搀起。
“你既有此心,我……我若再阻拦,反倒是辜负了你的忠心,也断绝了大家伙儿最后的希望。”
青禾借力站起身,可因跪得太久,使得腿脚有些发麻,身子不禁晃了晃。
赵玉儿紧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一字一句地叮嘱,“青禾,你记住,无论如何,保全自己最要紧。”
“事若不成,便立刻抽身,万万不可强求。在本宫心里,你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若……若事有可为,亦要谨言慎行,那枕边之风,要吹得不着痕迹。切记,切记!”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青禾的泪水终于决堤,她再次拜下,这次却被赵玉儿牢牢扶住。
一灯如豆,映着二人濡湿的眼。
两双手紧握着,微微发颤。
泪光在眼底打转,却谁也没有让它们落下。
喉头动了动,终究只是化作一声长叹。
那叹息里,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