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颐华宫便传出了消息。
纯昭仪以“今晨起身便觉周身乏力”为由,遣了贴身宫女梨霜,亲自去太医院请太医前来诊脉。
晨光熹微,宫墙内的青石板路,仍带着夜里的凉意。
梨霜得了吩咐,不敢耽搁,沿着熟悉的宫道,便快步往太医院赶去。
这个时辰,各处宫门才刚开,路上只有几个洒扫的粗使太监,见了她皆垂首避让。
太医院院门虚掩,廊下弥漫着草药清苦的气息。
梨霜没往正堂去,而是绕到侧边庑房,寻了个相熟的小药童,低声交代了几句。
那药童也机灵,点点头便往内院去了。
不多时,太医令便提着药箱走了出来,神色如常,只目光在梨霜脸上停留了一瞬。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娘娘是何时觉着不适的?”
太医令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不高,却透着急切。
他步子迈得又快又赶,药箱都在身侧咣当出了声响。
梨霜跟在后头,能清楚地看到他前倾绷紧的肩背,那背影里分明写着担忧。
她脚步未停,答得恭敬却简短,“回大人的话,娘娘昨夜歇下时便说有些头晕,今早起来更觉着身子发沉。”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深意,“说是……偶感了风寒。”
太医令闻言,回过头来,看着梨霜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下便已了然,不再多问。
这笃定的“偶感风寒”四个字,彼此心里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便也不再赶路,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着。
到了颐华宫,太医令入内请安。一抬头,竟吓了一跳。
赵玉儿半倚在软榻上,云鬓微松,未施脂粉,脸色显得比平日苍白了几分,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影,一副恹恹的病容。
若不是事先跟梨霜通了气,他这一把老骨头,还真要被娘娘的这个样子给吓过去了。
赵玉儿伸出手腕,覆上丝帕,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有劳太医令了。”
太医令跪在榻前,手指搭上脉搏,凝神细诊。
指尖下,脉象虽因孕期的缘故显得滑利,但总体还算平稳,并无风寒外邪侵袭的浮紧之象。
他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吟片刻,收回手,恭敬道,“娘娘脉象略浮,弦细而滑,确是外感风邪。”
“兼之忧思劳神,耗损心血,以致气血虚亏。症见头目昏沉,身倦乏力,乃邪在肌表,尚未入里。”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顺应娘娘的心思点出了风寒之症,又暗含了“忧思劳神”之因,巧妙地将病由引向了前番中毒事件,带来的身心创伤,合情合理。
赵玉儿微微颔首,虚弱道,“那……可要紧么?”
太医令躬身,“娘娘的安康关乎皇嗣,不容轻忽。此症虽不险峻,然需静心调养,切忌再感风寒,亦不宜过度劳神。”
“待微臣开一剂疏风散寒、扶正安神的方子,娘娘按时服用,静养数日,当可无碍。”
赵玉儿疲惫地闭上眼,点点头轻声道,“有劳太医了。梨霜,随同意了去取方子吧。”
太医令写好药方,又仔细叮嘱了煎服之法,便依着规矩,需往养心殿向皇上回禀纯昭仪病情。
他收拾好药箱,辞别纯昭仪,出了颐华宫,便径直往养心殿而去。
到了养心殿外,内侍进去通传。
不多时,里头便传出话来,宣太医令觐见。
太医令整了整衣冠,提着药箱,躬身进了殿。
萧衍刚下早朝,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朱笔在奏折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太医令,便放下了笔。
“微臣叩见陛下。”太医令走到御案前,跪下行礼。
“起来说话。”萧衍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语气还算是平和。
“朕听说,颐华宫大清早就传了太医,是纯昭仪那边有什么事?”他的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份关切。
自上次中毒一事后,他对赵玉儿的身子便格外上心,更何况如今,还关系着龙裔的安危。
太医令站起身,垂手恭立,斟酌着回道,“回陛下,纯昭仪娘娘今晨起身后,自觉头目昏沉,周身乏力。”
“微臣方才去诊了脉,脉象略浮而细滑,是外感了风邪的症候。”
他略一停顿,声音压低了些,“想来是前番中毒,虽得调理,终究伤了根本,身子比常人虚些,易受外邪侵袭。”
“加之娘娘心思重,难免耗神……此症须得好生静养,切忌劳神,方能稳固胎元。”
这般回话,既把病情说了个明白,又让陛下自发地想到,纯昭仪如今的虚弱状况。
萧衍听着,眉头微微蹙起。
他想起赵玉儿此前受的苦楚,心中那点因朝务带来的烦闷,便被满腔的怜惜取代了。
“要紧么?”他问,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陛下放心,症候不算重,只是需静养些时日,按时服药,避免再见风受寒,便无大碍。”太医令忙躬身答道。
“嗯,”萧衍点了点头,“既如此,你务必要用心调理。需要什么药材,尽管从内库支取,务必要让纯昭仪和龙胎都安然无恙。”
“微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太医令深深一揖,退出了殿外。
待到傍晚时分,萧衍处理完几件紧要的政务,想起赵玉儿的病,心下记挂,便吩咐摆驾颐华宫。
御驾到时,殿内已点了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萧衍内心的疲惫。
赵玉儿半靠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层薄薄的锦被,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见皇上进来,便撑着身子要起身。
萧衍快步上前,伸手轻轻按在她肩头,“别动,好生躺着。”
他在榻边坐下,端详着她的脸色,“太医令说你是累着了,又染了风寒。朕瞧着,你的气色是不大好,可觉得哪里仍不舒服?”
赵玉儿微微垂眸,扯着他的袖角,“劳陛下挂心了,是臣妾无用……只是些许小恙,静养几日便好。只是……”
“只是什么?”萧衍见她苍白着小脸,还撅着个嘴,扯着他的袖口拉啊拉的,是又觉得好笑又心疼。
“只是……近身伺候恐有不便,臣妾担心过了病气给陛下。”她红着脸说道,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侍立在一旁的卫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