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后宫表面上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好像夏日的骤雨来临前,那种闷热而压抑而窒息的感觉。
皇后依旧是凤体未愈,早就免了晨昏定省,贤妃协理六宫,将一应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甚至常有宫人议论,说皇后娘娘虽宽严相济、张弛有度,可还是太容易仁慈了些。
而贤妃娘娘更显雷厉风行,赏罚分明,让人挑不出错处。
这些议论在无形中,让贤妃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就连往日里与瑶光殿不甚和睦的妃嫔,这几日也收敛了许多。
然而,在这看似平缓无波的水面之下,暗流却隐隐酝酿着。
楚奚纥麾下的人手,如同深渊中一群隐匿滑游的鱼,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京城的各个角落。
他们的行动,快而准。
彼此间从不通言语,只靠着一套外人看不明白的暗号,还有那掐着时辰、在特定角落留下的遗迹标记,来传递消息。
城南那家叫“济世堂”的药铺,因为偶然间撞见了一些熟悉面孔,便成了他们头一个要紧的盯梢地方。
两个扮作苦力模样的暗卫,穿着粗麻汗衫,整天泡在铺子对门的小茶摊上。
头上裹着条汗巾,眼睛半眯着,手里端着粗瓷大碗,时不时猛灌几口劣茶,闲谈几句码头搬运货物的生意,像是在歇脚。
实则却暗自观察着,把进出药铺的每一个人,往来铺子门口的每一辆马车,都瞧得清清楚楚。
这一蹲,还真让他们蹲到了不少好东西。
瑶光殿那个负责看管采办的太监,隔两天准在申时初刻露面,待上一炷香的功夫就走。
还有几个瞧着,像是宫里杂役太监的,每五天就来取几包封好的药材。
铺子里的伙计,每隔三日,会提一篮子新鲜菜蔬,送进斜对面一条死胡同里的小院。
那院子,终日门窗紧闭,不见人影。
另一路身手更利落的,像狸猫一般,则如狸猫般穿梭于京郊的废弃宅院,还有那荒芜田庄之间。
他们确实也碰见过,京兆尹手下衙役办事的痕迹,但那些衙役的排查显然是漫无目的,更像是在应付差事。
倒是他们自己,在一处离济世堂不远、早已荒废的院落附近,发现了新留下的马车辙印,和几个模糊脚印。
那脚印,正朝着院落后面,一扇不起眼的角门去了。
消息如同细小的溪流,一刻也不曾停歇地汇入楚府。
楚奚纥这些时日,也几乎是彻夜不眠。
书案上摊着那张简陋的京城舆图,此时已被各式符号标记得,几乎看不到什么空白。
墨迹纵横交错,犹如一张密织的蛛网。
“济世堂”三个字被圈了起来,旁边用小楷注着一行字:申时初,瑶光殿太监入,一柱香后出。
一条死胡同里的小院,被朱笔重点勾勒,旁注:三日一送菜,疑为暗哨。
而那座废弃的院落,更是被朱红重重涂抹,旁边是一行潦草的字迹:新车辙,角门有异。
笔杆在楚奚纥修长的指间划行着,而他的眉宇渐渐锁紧。
贤妃这一手,比他预想的还要老辣。
济世堂摆在明处,死胡同里的小院更像是暗哨,而那座早已荒废多年的院落,恐怕才是真正藏人的地方。
至于京兆尹那些装模作样的搜查,说不定正是贤妃的手笔混在其中,在故意放出一阵迷雾,就是要看他,会不会信以为真、自乱阵脚。
他几乎将各处都安插了眼睛,却从不知京兆尹那,居然还有贤妃的势力……
“大人,要不要派人夜探小院?”知柏压低着声音问道。
楚奚纥缓缓摇头,目光冷峻,“不可,这分明是个请君入瓮的局。”
他指尖轻点图上那处标记,“我们的人一旦暴露,不仅救不出嬷嬷,反倒坐实了咱们做贼心虚。”
“那便不好了,”他轻叹了一口气,“那样,正好给了他们发难的借口。”
“那……那咱们就干坐着,瞧着那贤妃欺负玉儿姐姐?”知柏有些不服气地昂起头,气红了眼圈,恨不得马上就跑去宫里把人抢出来。
楚奚纥倒是气笑了,摸摸知柏的脑袋,像是安抚似的,“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玉儿姐姐的……”
说罢,他长叹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沉沉,隐约可见宫墙的轮廓,在一片黑暗中模糊不清。
他望着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咱们的策略要变。”
“济世堂和死胡同里的小院,还是要继续盯死。但眼光要放远些,查清楚所有,跟那里有来往之人的底细。”
“特别是那些送菜、倒泔水的杂役,从他们的身上,或许能摸出瑶光殿布下的线。”
“那……那处荒废的院落呢?”知柏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属下探过,若是那儿再无援助,属下一个人便能杀个来回。”
“不,先撤回来,不必硬闯。”楚奚纥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决断,“但我要知道,最近半个月,所有在那边出现过的可疑车驾,尤其是夜里活动的。”
“车辙印既然留下了,就一定能找到,它们最终去了哪儿。”
“属下明白了。”知柏点点头,起身便要走。
楚奚纥伸手拉住他,“让我们在江湖上的人,放话出去,就说……”
“就说有贵人……重金悬赏,要找一位姓何的老嬷嬷,她知道多年前一桩旧案的底细。赏金……开到千金。”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把水搅浑,让那些既知道点什么,又被吓破了胆的人,心里也痒上一痒。”
知柏恍然大悟,眼中流露出满溢的钦佩。
不愧是大人!
这招以退为进,看似在收敛锋芒,实则是撒下了一张更大的网。
“属下明白!”知柏躬身领命。
“记住,”楚奚纥最后叮嘱道,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安全为上,我们此刻,都是在刀尖上行走。”
“一步错,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