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钱琬钰踏入殿内,靠近殿门处的宗室亲贵、文武重臣最先反应过来,齐刷刷地离席整衣,撩袍便拜,发出窸窣声响。
紧接着,这跪拜的浪潮迅速向殿内蔓延,后排的官宦亲眷、诰命夫人,皆慌离席,在各自案前的空地上跪伏下去。
嫔妃们亦敛衽深深下拜,头垂得极低,不敢直视。
钱琬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无喜无悲。
她微微颔首,搭上沈清晏微微躬身伸出的手臂,并未看向两侧跪拜的人群,只是目光平视着前方,径直向着上首那专为她设置的主位走去。
行至御阶之上,钱琬钰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殿内跪伏的众人,以头触地,齐声高呼,“恭迎亚太后娘娘,亚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之声落下,余音在大殿的梁柱间回荡着。
钱琬钰静立片刻,方才抬了抬手,声音平和,“平身。”
“谢亚太后娘娘!”
众人再拜,方才依序起身,垂手恭立,目光依旧低垂着,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直到钱琬钰在萧衍与沈清晏的陪同下,于主位上安然落座,帝后亦分别于其稍下左右位坐下,众人才敢依次落座。
丝竹声重新响起,宫人们鱼贯而入,奉上珍馐美馔,宴席的气氛却与先前有些不同。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主位之上,那位不怒自威的新晋太后身上。
直至酒过三巡,气氛才稍显活络。
钱琬钰端起面前的玉盏,饮了一口温热的佳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下首妃嫔的席位,最终落在了贤妃的身上,“贤妃。”
柳清卿心中微凛,立即便放下银箸,微微躬身,“臣妾在,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吩咐嘛…倒是谈不上。”钱琬钰放下酒杯,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语气依旧平和。
“哀家离宫的这些时日,听闻自皇后病后,一直是你协理六宫,真是辛苦你了。将这偌大后宫打理得……也算是井井有条,实属不易。”
这话听着是夸奖,语气却实在有些勉强。
柳清卿不敢有丝毫放松,垂眸恭谨回道,“太后娘娘谬赞了,臣妾才疏学浅,不过是谨遵皇后娘娘的教诲,略尽绵力,协助打理些琐事,不敢言辛苦。”
她不假思索便将“功劳”推给皇后,姿态放得极低。
钱琬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话锋却轻轻一转,“是啊,皇后一人要操心前朝后宫的许多事,确实辛劳。有贤妃你这样能干的妃嫔从旁协助,自是好的。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坐在命妇席上,一直安静用膳的罗夫人,也就是贤妃的母亲,语气里带着几分追忆似的感慨,“看到罗夫人,倒让哀家想起些旧事来。”
“还记得当年,夫人在京中女眷圈里,可是有名的爽利人,持家有道,管教子女更是严厉。”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道,“如今看来,贤妃你这般能干,果然是家风使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罗夫人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引到自己的身上,连忙起身福了一福,脸上堆起谦逊的笑容,“亚太后娘娘过誉了,臣妇惶恐。”
“小女愚钝,能得皇后娘娘和陛下信重,是她的福分,臣妇只盼她…莫要辜负圣恩才好。”
钱琬钰脸上的笑容深了些,眼神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说起管教子女,哀家倒是想起,先帝在时,曾赞过夫人教子有方,将嫡子送入军中历练,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将领了。倒是女儿家……似乎更为宠溺些?”
“记得那年春宴,令千金……哦,就是贤妃年少时,因着一匹贡缎与旁支姐妹争执,便失手推人落水,夫人可是好一番回护呢。”
钱琬钰抬手掩唇笑了笑,“连先帝都说,慈母多败儿,女儿家太过娇纵,未必是福。”
这番话倒令殿内霎时一静,连丝竹声都停下了。
许多年长的命妇,都隐约记起这桩陈年旧事,当时闹得不小,只因柳府势大,最终才压了下去。
年轻些的倒是不知此事,不过听了亚太后这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就是后宅的伎俩闹到了先帝面前去了。
说起来,这话倒提醒了众人。
上次春日宴,贤妃那个侄女,不就是落水被皇上救了一遭,转头就被纳进后宫了么?
说起来也真是巧,这柳家的路数,可真有意思。
钱琬钰当着满殿勋贵命妇的面,轻描淡写地提起此事,其中的敲打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罗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远远望了丈夫一眼,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抖,勉强维持着笑容。
“娘娘……娘娘记性真好,都是陈年旧事了,是小女年幼无知,臣妇教导无方,惭愧,惭愧。”
柳清卿坐在席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脸上火辣辣的,却不得不强撑着笑意。
“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妾年少时确有不谙世事、毛手毛脚之处,幸得太后娘娘与陛下、皇后娘娘的多年教诲,方知谨言慎行。”
坐在稍远些席位上的赵玉儿,听着这番机锋暗藏的对话,心中有些疑惑。
她悄悄侧头,看向身旁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糕点、看着戏的林妃,低声道,“林妹妹,亚太后娘娘似乎……对贤妃娘娘及其母家,颇为……”
一时间,她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
林望舒咽下口中的糕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凑近去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看热闹的促狭,“你不知道?这里头有旧怨呢。”
“听说亚太后娘娘未出阁时,其母家与罗夫人家有些过节,具体为何不清楚,反正嘛就是不太对付。”
“如今亚太后娘娘归来,位份尊崇,自然要敲打敲打昔日对头家的女儿,连带着她那个护短心切的娘呗。”
她这话说得简单直白,赵玉儿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这当姑姑的推旁支姐妹落水,当侄女的学着自己跳进去,还连累了姐姐你,还真是……”林望舒忿忿不平地说道,冲着柳美人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