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渐歇。
萧衍心满意足地躺在床榻上,手臂依旧紧紧地环着钱琬钰。
钱琬钰则背对着他,蜷缩着身体,锦被下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汗湿的肌肤有些发凉,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空气中,弥漫着情欲过后的浓重气息。
“琬钰……”萧衍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和满足,手指下意识地卷着她散落在枕上的发丝。
“日后,有朕护着你,这后宫里无人再敢给你气受。你安心做你的亚太后,享你的清福就是。”
钱琬钰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入枕间。
享清福?
她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从踏入这慈宁宫开始,她就不是为了享什么清福。
良久,她才用带着疲惫与沙哑的嗓音,轻轻开口,话题却转到了别处,“衍儿,今日宴上,吕才人虽言行有失,但终究怀着龙裔。”
“年轻人不知事,小惩大戒即可,你可莫要过于苛责,以免伤了胎气,反倒不美了。”
萧衍闻言,有些意外,随即暧昧地笑道,“母后真是宽宏大量,她那般不懂事,您还为她说话。”
“不是为她说话,”钱琬钰声音平静,“是为皇嗣着想。”
“再者,衍儿你如今子嗣不丰,每一个龙胎都金贵得很。若是因小事重罚有孕的妃嫔,传出去,于你的仁德之名也有损。”
她这话说得既漂亮又得体。
既处处透着自己的大度,不与旁人计较;又悄悄顾全了皇帝的面子,没让他落得纵容妃嫔争风吃醋的名声;更暗暗点了一句:吕才人的那点能耐,根本不足为惧。
萧衍听着,心里都熨帖得很。
只觉得她事事都在替自己着想,心思通透又识大体,哪像吕才人那样,只会揪着些小事争风吃醋。
两人相较,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他搂紧了她,叹道,“还是母后思虑周全。儿臣知道了,会让人好生看顾她胎象便是。”
钱琬钰却不再言语。
黑暗中,她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金绣纹样,眼神冰冷而清醒。
吕才人不过是个蠢货,真正的对手,是那些藏在暗处之流。
而她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身边这个年轻帝王的心和……身,借他的权势,为自己,也为那个或许存在的未来,搏一把。
…………
萧衍是在后半夜,悄然离开慈宁宫的。
寝殿内的熏香早已燃尽,只余下若有若无的余味,混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钱琬钰拥被而坐,背对着空荡荡的床榻外侧,一动不动。
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勾勒出她僵直的身躯轮廓。
昨夜的一切,如同一场荒唐而炽热的梦,梦醒后,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疲惫,还有刻入骨髓的罪恶感。
她伸出指尖,划捻着柔软的锦被边缘,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和触感。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混乱的、令人脸热的画面驱散,却只觉得胸口更加窒闷了。
“太后娘娘,该起身了。”丹若的声音在帐外轻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
她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察觉到了昨夜陛下的到来和二人相处异常,但她什么也不会问,什么也不会说。
钱琬钰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沉寂,再无昨夜片刻的迷乱。她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微凉的地面上,声音平静无波,“更衣梳妆吧。”
当晨光彻底照亮慈宁宫的牌匾时,钱琬钰已端坐在主座之上。
她今日换了身衣裳,是石青色的缂丝大袖衫,上面还绣着细密的福寿纹,针脚工整,看着素净又庄重。
就是这颜色对她来说,有些老气了。
可这颜色,是丹若特意挑的。
丹若心里盘算着,就是要用这沉郁的石青色,把太后娘娘的年纪衬得更大些。
人的年岁看着越厚重,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仪,才越能让人不敢轻视。
钱琬钰的脸上还扑了层妆粉,粉很轻,薄薄的一层贴在皮肤上,刚好遮住那几分藏不住的倦色,却没显得皮肤过于滑腻。
她也没敢多涂胭脂,只淡淡压出了点气色,生怕涂重了,反倒失了太后该有的沉稳。
发髻也是丹若特地梳的,比平日里更显老成些。
她心里明镜似的,底下那些妃嫔,好些人的年岁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不刻意扮得庄重些,怕是镇不住她们。
辰时正,殿外传来掌事太监悠长的唱喏,“皇后娘娘率后宫众妃嫔,给亚太后娘娘请安。”
朱漆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向内推开。
沈清晏走在最前头,凤袍的裙摆扫过地面,没发出半点儿多余的声响。
后头跟着贤妃、纯妃、林妃,再往后是各宫的婕妤、贵人,还有位次最末的常在们。
个个都穿着合身份的衣裙,从殿门依次走了进来。
一霎时,满殿都亮堂了起来,全是珠光宝气。
头上的金钗、珠花跟着步子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绫罗锦缎的料子裹着曼妙的身子,衣香还混着淡淡的脂粉气,一点点漫在殿里。
偶尔传来几声环佩相击的轻响,细碎又清脆,在这安静的大殿里格外分明。
妃嫔们个个都低着眉,顺眼瞧着脚下的路,步子放得极轻。没人敢抬头乱看,也没人敢交头接耳,连呼吸都放得更平缓了。
她们跟着沈清晏的步子,一路走到殿中间那些铺好的拜垫跟前,齐齐停下了脚步。
“臣妾\/妾参见亚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清晏没半分迟疑,率先敛衽,双膝稳稳磕在地砖上,双手交叠按在身前,额头轻轻贴向地面,行的是最郑重不过的稽首大礼。
她身后的众嫔妃哪里还敢耽搁,也都齐刷刷跟着屈膝下跪。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缠在一起,没半点错乱,动作整齐得像提前练过千百遍似的,跪了一地。
钱琬钰并未急着叫起,而是将目光一一扫过下方。看到吕才人时,她忍不住在心里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