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心若今儿个打扮得格外素净,脸色瞧着也不大好,跪在人群里,一个劲儿地往边上缩,大概是想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吧。
“平身。”钱琬钰又瞧了会儿,倒也没出言为难她,这才叫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威严。
“谢亚太后娘娘。”众嫔妃再拜,方才依序起身,由各自的宫女搀扶着,坐到两侧的位置上。
坐定,沈清晏微微侧身,语气恭谨,“太后娘娘銮驾回宫,乃六宫之喜。臣妾携众妃嫔特来向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金安康健,福泽绵长。”
“皇后有心了。”钱琬钰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沈清晏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哀家离宫至今,宫中诸事,多赖皇后操持,辛苦你了。”
“此乃臣妾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沈清晏谦逊道,目光与她一触即分。
钱琬钰笑了笑,随即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一点,话锋随即不着痕迹地一转,“皇后,昭华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她顿了顿,面上带着长辈应有的温和,“北漠路远,一应仪程、嫁妆,都需格外精心,莫要失了天家体面,也别让公主受了委屈。”
沈清晏闻声,立刻微微欠身,恭敬回道,“回太后娘娘,礼部与内务府正在加紧筹备呢。”
“嫁妆单子已初步拟定好了,就按照嫡公主出嫁的最高规格,陛下又特意额外添了三成,以示对昭华的爱重,以及对北漠的重视。”
“仪仗、送亲使团的人选也在斟酌中。臣妾定当亲自督促,务必事事周全,不负陛下和娘娘所托。”
钱琬钰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惜与感慨,“昭华那孩子,性子柔顺,此番远嫁,为国分忧,实属不易,嫁妆丰厚些是应当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垂首恭听的沈清晏,声音提高了些,“哀家既已回宫,也不能没有表示。”
“这样吧,哀家再从私库里,拨出东珠十斛,赤金头面两套,并江南进上的软烟罗、蝉翼纱各二十匹,给公主添妆。”
“愿她此去平安顺遂,亦让北漠知晓,我大景嫡公主的尊荣。”
这话刚落地,殿里的妃嫔们脸色顿时变了样,各有各的心思。
东珠、赤金打造的头面,本就是宫里难得的珍品,寻常妃嫔一辈子都未必能得一件,如今竟成了给公主的添妆,手笔已经够惊人了。
更别说那软烟罗、蝉翼纱,那可是有价无市的贡品,连内务府的库房里都没几件存货,寻常人家见都见不到。
太后娘娘这般大方,哪里只是单纯疼惜公主?
分明是借着这份添妆,昭告所有人,她如今的地位有多尊崇,手里的财力有多厚实。
先前还有人暗地里嘀咕,她这个亚太后不过是个空有头衔的摆设。
可眼下这阵仗,谁还敢有半分轻视?
她要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看清,她这位亚太后,绝非虚名。
沈清晏连忙起身,敛衽行大礼,“臣妾代昭华,谢太后娘娘厚赐!娘娘如此疼爱,是昭华的福气。”
“起来吧,一家人不必多礼。”钱琬钰虚扶一下,语气温和,却将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向了更深处。
“昭华的婚事定了,哀家这心里也算放下一桩事。说起来,大皇子的年纪也不小了,他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说着,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脸的语重心长,“承煜是嫡长子,他的正妃,关乎国本,需得慎重才是。”
沈清晏重新落座,心中微凛,“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与陛下前段时间也时常商议此事。”
“日前倒也相看了几家勋贵人家的嫡女,皆是品貌端庄、知书达理的。倒是有一位贵女很是不错,是荣国公家的江小姐,臣妾和承煜都很中意。”
“只是……眼下大皇子尚在淮南道督办河工,臣妾想着,待他回京后,再寻位妥当之人上门提亲。或是由陛下颁旨赐婚,总要体现咱们的诚意。”
她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已在操办,又将最终决定权推给了皇帝和皇子本人,留足了余地。
“荣国公江家……”钱琬钰沉吟片刻,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了一下,“确是勋贵世家,门第是配得上的。那江家姑娘,哀家似乎也有些印象,是个安静的孩子。”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皇后考虑得是周详,大皇子是嫡长子,他的正妃,将来便是日后的国母,关乎国本。这性子、德行,远比门第更要紧。”
她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回忆与亲切,“说到家世品性,倒让哀家想起一个人来。”
“哀家兄长,他家的嫡长女,名唤幼薇的,今年刚及笄。那孩子哀家未出阁时见过几次,模样生得齐整。”
“性子更是柔顺娴静,贞静寡言,女红诗书也都是极好的。最难得是家风清正,哀家这个兄长为官谨慎,家教甚严。”
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目光温和地看向沈清晏,却又意味深长,“哀家想着,毕竟是自家人,知根知底……”
“幼薇那孩子,哀家敢担保,若能有机会侍奉在大皇子身边,作为正妃,想必能够恪尽妇道,悉心辅佐殿下,也能让皇后省心不少。皇后,你以为呢?”
话说到这儿,她便停住了。眉眼带笑地望着皇后,没再往下说一个字。
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那静里带着点说不出的微妙。
妃嫔们都乖乖垂着眼,敛了神色,可心里头却是百转千回。
谁都明白,太后娘娘这话听着像是随口一提,实则藏着别的心思。
她兄长虽说也在做官,可不过是个七品的地方小官。这分量,如何能跟荣国公府比?
沈清晏脸上的笑,猛地顿住了,僵在嘴角,半天没缓过来。藏在广袖里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