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心若说着,双手便死死撑住冰凉的地面,对着上首的那位,重重地磕了下去。
沉闷而清晰的声响在殿内回荡,她像是豁出去一般,一下接着一下,“咚、咚”,声响一声比一声沉,一声比一声急,额头很快就泛出了淡淡的红。
钱琬钰端坐在上首,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那么静静地瞧着她。
直等她磕完十几个响头,气息都有些不稳了,这才慢悠悠开口,语气平平静静的,听不出半分喜怒,“罢了,起来吧。昨日的事,陛下已然训过你,便算翻篇了。”
“你如今怀着龙裔,身子金贵着呢,哪能这么拼命地磕?真要是伤了胎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话听着像是体恤,可那藏在里头的警告,却明晃晃的,安分养胎,再别生出什么事端。
可吕心若却像是全然没听出弦外之音,反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闻言便如蒙大赦,脸上一下子就松快了些。
她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实实在在撞在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才在旁边宫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她依旧垂着头,手里捏着块皱巴巴的帕子,不住地拭着眼角,明明没挤出几滴泪,却抽噎得厉害,“妾谢太后娘娘宽宏大量,太后娘娘不怪罪妾,妾……妾真是感激涕零。”
她抬眸间,刻意凝了颗泪花在眼底,眼眶泛红,那泪眼朦胧的模样瞧着楚楚可怜。
她目光灼灼望着亚太后,语气陡然添了十二分的恭顺谄媚,尾音里还带着难掩的激动,“经了这回事,妾才算真切知晓,太后娘娘您的心胸比海还宽,心肠更是菩萨般慈悯!”
“妾入宫时日尚浅,眼界狭隘,往日只听闻皇后娘娘贤名远播,今日亲身体验,才知太后娘娘您的仁厚与威严,更胜三分。”
“妾往后定当以太后娘娘为尊,奉太后娘娘为楷模,谨言慎行,恪守宫规,尽心侍奉陛下,断不敢再行半分差池。”
吕心若的话音刚落,钱琬钰原本平淡无波的眸底,骤然掠过一种近乎看痴傻之人的讥诮。
周遭的嫔妃们也顿时神色各异起来,或隐忍,或鄙夷,或暗自摇头。
就连素来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的林望舒,都忍不住瞠目结舌。
这话说得也太没分寸了!
皇后娘娘尚在一旁端坐,吕才人这般明晃晃地捧高踩低,岂不是把人当瞎子糊弄?
可吕心若已全然顾不得这许多了,满心都是想讨好太后娘娘。
于是她说着,往前又挪了一小步,声音压得极低,却裹着股近乎灼人的狂热,“妾资质鲁钝,无甚长才,可对太后娘娘的敬仰,日月可昭,天地为鉴。”
“往后妾愿死心塌地追随太后娘娘,唯太后娘娘马首是瞻。太后娘娘但凡有令,妾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只求太后娘娘……给妾一个改过自新、报答恩德的机会!”
这番话直白得毫无遮掩,几乎是将身家荣辱全抛在一旁,赤裸裸地往亚太后跟前贴。
殿内众人顿时神色各异,沈清晏却也没发怒,只是眉尖微蹙着,眸底飞快地闪过些不悦;柳清卿的唇角勾起一抹凉薄淡笑,似嘲似讽;林望舒则索性翻了个明晃晃的白眼,脸上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钱琬钰听完,看了一眼她满脸急于攀附的模样,眼底无波,仿佛在看件不值一提的物件似的。
随即便淡淡开口,“吕才人言重了,你既为陛下妃嫔,首要之事是伺候好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哀家这里,用不着你报答什么。”
“哀家素来也懒得理睬小辈之间的纷争,既不结党,也无需谁对我马首是瞻。你只需安分守己,顺顺利利地诞下皇嗣,便是对陛下、对哀家最好的交代。”
她说着,顿了顿,轻轻挥了挥手,“你身子重,跪了这么久,赶快回去好好歇着吧。”
这番话既点透了吕心若的心思,又不动声色地挡回了她的投诚之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挑不出半分错处。
说罢,钱琬钰便淡淡地吩咐,让众嫔妃都退下各自回宫。
吕心若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失望,眼底的光暗了暗,却不敢再多言,忙敛衽躬身,“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不敢有违,妾告退。”
起身时她还忍不住一步三回头,频频望向亚太后的方向,这才不情不愿地随众妃嫔退出了大殿。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钱琬钰望着吕才人消失的背影,眼里忍不住露出些许讥诮。
这等急着抱大腿的,手段又这么拙劣,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
不过……她端起已经有些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深了深。
这深宫里,多一个这样急于表忠心的蠢人,有时候,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碎步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吕才人去而复返,在殿外求见,说……说还有几句体己话想单独回禀太后娘娘。”
钱琬钰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便恢复平静,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吕心若独自一人,脚步轻快地重新走进殿内。
与方才的惶恐卑微判若两人,她的脸上堆着近乎讨好的热切,眼底闪烁着的,是亮得惊人的算计。
敛衽再拜时的姿态比先前更低了,她柔着嗓音上前,语气满是谄媚,“妾冒昧折返,扰了太后娘娘清静,还望太后娘娘宽宏,恕妾无状之罪。”
“起来吧。”钱琬钰有些不解,“还有何事?”
吕心若站起身,讨好地笑了笑,向前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方才妾出去的时候思来想去,心中愈发觉得愧疚难安。”
“太后娘娘如此宽宏,不怪罪妾,妾无以为报,只想……只想能为太后娘娘分忧万一。”
她顿了顿,观察着亚太后的神色,见她并无不耐,才继续道,“妾今儿个听太后娘娘体恤纯妃姐姐,想拨几个得力宫人去颐华宫伺候,却被纯妃姐姐婉拒了。”
“想来……纯妃姐姐是怕人多手杂,反而添乱,也是一片谨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