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坤宁宫出来,林望舒轻拽着赵玉儿的衣袖,二人踏着青砖宫道,步子放得极缓。
晨光斜斜地铺在路上,风里还裹着些暑意,更吹不散方才商议宴上对策的滞闷。
“姐姐你说,方才皇后娘娘留我们说宴会的事儿,若是被亚太后知晓……”林望舒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不自觉地就往两侧瞟。
“我总觉得,这宫里处处都是她的眼睛,咱们说的每句话,都有人听着。”
赵玉儿放缓脚步,在她的手背上安抚似的按了按,动作轻柔,力道却带着几分提醒。
又用余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两侧垂首行礼的宫人,眼底的寒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低声道,“太后娘娘掌管六宫事,皇家体面最为要紧,在家宴安排上……多关注些也属应当。”
说罢,她顿了顿,凑近少许,声音放得更轻了,“妹妹莫要担心,更莫要乱讲,祸从口出,这宫里的道理,你我该记牢才是。”
两人正说着,忽见前面转角处急匆匆地走来一人,正是亚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曹德忠。
他刚见到二人,面上就立刻堆起恭敬的笑容,快步上前行了一礼,“奴才给纯妃娘娘、林妃娘娘请安了,二位娘娘可让奴才好找。”
林望舒和赵玉儿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凛。
林望舒的脸上霎时掠过一丝错愕,露出一副“好家伙,我这乌鸦嘴竟这么灵验”的神色,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赵玉儿率先稳住心神,温声问道,“曹公公不必多礼,可是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曹德忠直起身,脸上堆着笑,“回纯妃娘娘的话,太后娘娘方才想起些关于小宴的琐事,想请二位娘娘过去慈宁宫商议一二,就命奴才先去二位娘娘宫中传话。”
“奴才是紧赶慢赶去了您二位的宫里,这才知道,您二位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还未回来呢。”
“这不,可巧在这条道上碰见了,真真是赶巧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听着是圆融妥帖,可这个“巧”字,偏像根细针,轻轻刺在二人的心头。
这宫里的事,哪里有那么多真凑巧?
赵玉儿面上不露分毫,依旧是温婉的笑意,只缓缓颔首,“原是如此,有劳曹公公前头带路了。”
“哎呦,娘娘您这是折煞奴才了,还请二位娘娘随奴才来。”说罢,曹德忠侧身引路。
踏着青砖小道,一行人脚步未停,折向了慈宁宫的方向。
林望舒偷偷扯了扯赵玉儿的袖子,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还藏着不方便说出口的疑虑。
赵玉儿侧过头时,鬓边珠钗微微晃了晃,她并未开口,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毋躁,莫要轻举妄动。
二人再次踏入慈宁宫,殿内只留了两三个侍奉茶水的小宫女,皆是敛声屏气的模样。
亚太后已换了一身月白暗绣的常服,斜倚在窗下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盆开得正盛的茉莉。
见二人入内,钱琬钰并未起身,只抬了抬眼。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淡淡一扫,不辨喜怒,随即抬手示意宫人们都退下。
待至殿门轻合,隔绝了外间的动静,她的嘴角这才噙着点儿温和笑意,“来了?坐。”
“臣妾参见亚太后娘娘。”二人行礼后,在不远处的绣墩上侧身坐下。
钱琬钰将手中的那柄小银剪,轻轻搁在描金的托盘上,“叮”的一声轻响。
不高,却恰好清晰可闻。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连蔻丹上不慎沾染的尘土都拭得干净。
“方才,听说你们去皇后的宫里请安,”她语气平和,似是在闲唠家常。
“怎的偏生独留了你们两个多坐了半刻?皇后莫不是……有什么贴心的话,要私下嘱咐你们呢?”
说着,她却没看帕子,也没盯着谁,就那么轻飘飘地瞥了二人一眼。
话音落时,帕子已被她叠得方方正正,随手按在桌面上,没松半分力道。
就连素来不爱琢磨这些弯弯绕绕的林望舒,此刻却也觉出这话里暗藏的钩子。
赵玉儿心头一紧,却没显露出来,笑着应道,“回太后娘娘,哪里有什么体己话。”
她声音平稳,字字恭敬,“不过是陛下吩咐臣妾与林妃妹妹,一同打理几日后的接风小宴。”
“皇后娘娘怕臣妾们年轻不经事,届时错了规制,循例叮嘱了几句而已,无非是……怕折了天家体面。
“哦?只是规制章程?”钱琬钰轻笑一下,又轻轻“嗯”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吹了吹浮沫。
“皇后办事,向来是极稳妥的。有她把关,哀家也放心多了。”
她呷了口温茶,放下茶盏,话锋却不着痕迹地转了方向,“说起来,这次虽说只是家宴,但来的都是些宗室近支和几位重臣家的孩子。”
“这年轻人嘛,聚在一处,席位的安排上,倒是也得仔细斟酌一番。”
说着,她看向二人,全然是一副长辈疼惜晚辈的模样,“哀家那侄女,素来怯生腼腆,又是头一回入宫赴宴,难免拘谨。”
“届时如若能让她的席位稍稍靠前……至少让哀家能看到她,再加上有你们二人的照拂,哀家也能少挂心些。”
说罢,她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语气愈发平和起来,却没留半分商量的余地。
“再者,哀家想着,大皇子素来沉稳,让他也坐得近些,也好帮着照看一二。也免得这丫头怯场,失了体面。”
此话一出,赵玉儿跟林望舒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
亚太后这话,哪里是担心侄女怯场。分明是想借着这家宴的由头,硬给钱小姐和大皇子之间架了座“鹊桥”呢。
钱琬钰却似是全然未察二人神色间的微妙,语气依旧慢悠悠的,气定神闲地开口,却字字都敲在人心上,“还有……荣国公府的江小姐,皇后前些日子还跟哀家提过呢,说那孩子不错。”
“哀家虽说是没多接触过,但能得皇后的几分青眼,那孩子的品貌气度…想来定是端庄的。”
她轻笑一声,瞥了二人一眼,笑意浅淡,“这样的好姑娘,身边啊,就该多些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才热闹。”
“哀家记得……那安郡王家的老三,还有……哀家叔父家的次子,那都是些知礼懂事的少年郎,与江小姐年岁也相当。”
她别有深意地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你们若是安排席位,便让他们坐得近些吧。”
“年轻人嘛,心性投契,自由有话可说,也显得……咱们宫里一团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