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一封密信,几经辗转,终是通过重重暗线,递进了京城林大将军的府邸。
林从之刚从京畿大营巡营归来,一身玄甲犹带戾气,一进主屋内,便见夫人持信而立,面色沉凝。
“舒儿的信?”林从之心头一紧,上次来信是揍了皇上,这次是………
他连甲胄也来不及脱下,便大步上前,“舒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宫里……可是有事?”
虽头疼这丫头没个分寸,可毕竟是独女,又身处深宫。纵有妃位荣宠,终究是宫墙难越,令人悬心。
杨榕不语,只将信递过便扭过头去,转身踱至窗前,目光投向庭院深处,眉头紧蹙着。
林从之接过那薄薄的信笺,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就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拆开,女儿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粗粗看完,只觉信中所言,字字如针。
林从之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一巴掌就拍在了桌子上,“好个亚太后!才刚刚回宫,就敢兴风作浪?”
他猛地站起,宽阔的肩背紧绷着,从齿缝间挤出字句,“她竟敢打舒儿的主意?还威胁舒儿助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女坐大皇子妃的位置?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没再坐下,而是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沉重的步履踏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每一步都像在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当初……”他猛地顿住,侧过半张脸,烛光只照亮了他紧绷的下颌,“我说什么来着?就不该让那个妖婆子回来!还什么亚太后?哼,听着便像是祸端!”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无法排解的郁怒,冷笑一声,“果不其然!麻烦,这不就自己寻来了?”
杨榕沏了盏茶,眉宇间透出深深的懊悔,眼下是一抹难以掩饰的倦色,“你嚷嚷什么?眼下说这些,又于事何补?”
她几步走到林从之的面前,指尖用力点着桌上摊开的信笺,那薄薄的纸页几乎要被戳穿,“你还没看明白?舒儿信里的那句话,这是在点我呢。点我这个做娘的,当初给她指了条‘好’路!”
“当初舒儿闯了祸,我是想让她帮舒儿在皇上面前说说话,而且舒儿确实没几天就解了禁足啊。”
“再说了,你当时不也很赞成吗?现在说这些马后炮的,你早干嘛去了?”
林从之一怔,脑中电光石火般地,终于将那点被忽略的关窍串了起来。
是了……当初钱琬钰能重返皇宫,背后可不正是自己的夫人在怂恿?
可他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啊,自己的夫人和她曾是闺中密友,他也是想着女儿在深宫孤木难支的,若是有个位份尊贵的“旧识”回去,总能互为臂助……
谁曾想……
“这……这谁能料到,她会变成如此模样?”林从之底气不足,声音也虚了几分,带着点讪然,“当初你不是说,钱氏性子温和,回去正好能在皇上面前多多规劝一二,对舒儿大有裨益?”
“我是这般想的没错!”杨榕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眼底闪过焦急的悔意,“可我如何能料到,她这回去才几日?性子是与往日不同了,手腕竟还变得这般老辣,胃口更是大得惊人,张口就要大皇子妃的位置。”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她明明知道,大皇子在皇上和朝臣心中地位非同小可……她这哪是牵姻缘,分明是想把整个前朝跟后宫都攥在手里!”
“舒儿的信里说得再对不过了,若真是让她成了事,往后……还有咱们舒儿的立足之地吗?”
她越说越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悔恨不已,“早知她是这等豺狼心性……”
说着,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郁的无力,“我便是拼着撕破脸,也绝不会……唉!”
一声长叹,道不尽这引狼入室的苦果。
林从之瞧见夫人眉间的郁色,顿感自责不已,心头那股子火气便早已悄然散去。
他走近两步,抚上夫人的肩头,声音低缓下来,“榕儿,你也别太钻牛角尖苛责自己了。人心这事儿本就是天意难测,变数太多,谁也料不准。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帮舒儿啊。”
杨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
她是世家大宅里出来的贵女,嫁入将军府的这些年,掌家理事早已得心应手。京城的繁华纷争,疆场的刀光剑影,她都亲身经历过。
风浪见得多了,心性早已磨得沉稳。
不过片刻功夫,她眼底的那点慌乱便已烟消云散,只剩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舒儿说得对,”她开口,思忖间已细细谋划起来,“荣国公府还有钱家的底细,必须查清。”
她略作沉吟,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钱家那丫头……在她幼时我倒见过几回,那是只觉得怯懦胆小,不成气候。”
“只是稚子易变,又是在钱家那大染缸里长大……数年不见,如今是何模样,需得细探。
“至于荣国公府……”她眸光微闪,“门风清正、势力雄厚不假,但其在朝中根系到底如何?还与哪位皇子的母家走得近?这些,才是要害。”
她稍顿,已然不见平日里的温和模样,眸中露出几分坚毅的果断,“眼下你我远在宫外,宫里的事儿是鞭长莫及。再说了,这大皇子选妃,乃是国之大事,更是后宫前朝的漩涡中心。”
“此刻咱们若是贸然插手,便是授人以柄……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看向林从之,沉肃了神色,“咱们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传消息给舒儿,让她稳住心神,不可自乱阵脚。”
“咱们要告诉她,家中自有计较。正好经此事教会她,在宫里,她便是自己的定海神针。”
说着,杨榕行至书案前,抬手铺开宣纸,用玉镇纸压住一角。她挽袖执墨锭,手腕轻旋,墨香渐起。
“我这便给舒儿回信,”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深思熟虑的沉稳,字字清晰,“告诉她,荣国公府和钱家的事,爹娘自会细细打探。让她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