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院。
“你说什么?”,徐太夫人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魏劭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那药看着猛,其实不伤身,泡泡水扎扎针就好了。
至于肩上的俩血洞洞,对他来说那都不算事,没见之前冒血珠的也不耽误他继续强刚吗。
魏劭端正的坐着,面色平静与日常看似并无两样,说出的话却叫徐太夫人惊掉下巴。
“仲麟,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孙儿想娶她,但她眼下恐怕还大愿意,便想先以祖母家族表亲的名义留在府中,还望祖母能够成全”。
徐太夫人张张嘴,愣愣的半晌才再次发出声音,“仲麟!你已娶妻!”。
“更何况……她宁愿自伤也不肯,你这般行径,与那盗匪何异?”。
彼时夜色柔美,屋内静谧非常,魏劭始终语气平和。
“祖母,我要她,不管她作何想法,结果都只能一个样,我会给她时间,前提是她得在我眼皮子底下”。
徐太夫人:“……”。
她感觉孙子有些魔怔了,斟酌片刻,开始苦口婆心:
“仲麟啊~你自幼熟读圣贤之书,博览诸子百家典籍,五岁进学,七岁学画,也拜于孟公为师,少年英才文韬武略,虽说寡言少语了些,却一贯难得沉稳,眼下这是怎么了?竟生了执念不成?”。
魏劭依旧那副好说话的样子,但看向徐太夫人的眼神却刻着大写加粗的没商量。
徐太夫人一噎,这会儿也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这孙子今儿不是来跟她辩论是非对错的,是来通知她的。
不过也让她真稀奇了,他左看右看,这不就是她精心教养长成的孙子吗?
“你……唉,可人家如今乃是良民,如何要强行拘于府中,总也不妥当啊”。
魏劭淡笑,“孙儿相信祖母”。
徐太夫人:“……”,到底是孩子成长太快,还是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发生了什么?
亦或者……一物克一物?总有让他打破陈规的人出现?
“……那,那个郑殊你是怎么想的?”。
魏劭表情淡了几分,“府邸之事,自然由祖母全权处置”。
“孙儿并无异议”。
这便是自家母亲也不管不问了呗,徐太夫人了然,挥挥手让他滚蛋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如此不待见这个让她引以为傲的孙儿。
魏劭坐起微微躬身,装瞎的直接去趟偏屋。
徐太夫人太阳穴突突的,“这……这孩子!”。
钟媪也瞪大了眼,不过又赶忙劝道,“老夫人,这其实,仔细想想的话,也不都是坏事吧”。
徐太夫人自然明白,同乔氏联姻不过一时之计,图的是来日大业。
任那乔女再如何端庄秀美合眼缘,两家之间的血海深仇总跨不过去的。
这也是她为何明明为大局让孙子娶妻,却在得知两人至今未圆房后不闻不问的缘故。
但猛的下一瞬又像是想到什么,“欸不对啊!这阮氏出自扬州,封国可是……”。
钟媪:“……哟!是了,这位跟咱也隔着仇”。
徐太夫人眼神逐渐带上了几分认真,“既是仲麟喜欢的,你便即刻派了人前往扬州好生查查,务必不要有任何漏洞才是”。
“是,老夫人放心”。
偏屋内仅留了一两盏灯,相比方才的正厅实在昏暗了不少。
床上的人已经被清洗干净上了药,只是眉间却是微微蹙着,睡得像是很不安稳。
魏劭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却是愈发褶皱起来。
他笑了笑,盯着她安静的睡颜,张开手把了把,还没有他巴掌大。
他从来知道她是美的,如今细看之下才骤然发现,人竟可以美得这样具体。
由内而外,在骨也在皮。
不是妖里妖气,妩媚多情,也并非娇柔可人,婉转秀丽。
若真要找个说法……传闻洛水宓妃惊为天人。
或许,真有什么神女,便是这样了吧。
圣洁纯净,轻灵跃跃,他看过她曾经的那些遭遇,明明泥泞中长成,却依旧坚定选择向阳。
阿虞三日后醒来,刚睁开眼便扯到了伤口,骂骂咧咧不带停的。
“女郎,您醒啦,哟当心些,我来扶您起来”。
阿虞懵逼的看着这人的操作,轻飘飘扫了眼周围,表情逐渐凝固。
钟媪亲自照料,“来,女郎先把这药喝了,伤口有些深,得内服外敷才行呢”。
阿虞咕噜咕噜一口闷,问她,“这里是哪里?”。
这人有点眼熟,这儿的建构也有点眼熟,她预感有点不好。
“这里啊,自然是魏侯府上了”。
来不及反应,又听她说道,“您呐,是咱徐太夫人的娘家表姑娘,来这儿探亲常驻的~”。
阿虞立马变了高低眉,她啥时候还有了新身份?
换的也太快了些,都不跟当事人商量的吗?
阿虞掀开被子要下床,“不好意思啊,你们可能弄错了,我有名有姓有来处,外头我还有间茅草屋”。
“常驻的,我没想过”。
阿虞推开她走到架子前穿衣服,套上就要往外跑。
刚到外间便迎面一威仪十足的老太太,阿虞没见过她,但猜到了七八分。
周围的人齐刷刷行礼,“太夫人!”。
阿虞现学现用,也跟着弯了膝盖,“徐太夫人”。
昨日夜里匆匆一面人还是闭着眼的,这还是太夫人头一回正儿八经见到会动的。
这么一看,确实有些特别,想那朱氏对上她的时候,哪怕极力掩藏,眼底却还是遮不住的讨好卑怯。
乔氏对上她的时候,多的是进退得宜的大家风范,到也稳当,可细探之间,又总能察觉其眉眼中一丝丝的紧张跟试探,步步为营,句句三思。
还一直不曾有人看着她的目光,能这样松快自然,
就像是在诉说着你很好,但我也不差。
一举一动实在坦荡,经历了国破家亡,流落四方,却仍能保持如此平和,可见心性。
若非心里深沉到极致,便是真的罕见纯粹。
徐太夫人略微满意:“你……随我过来,我有话要同你讲”。
阿虞轻叹一声,跟了上去。
徐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坐”。
“昨夜的事情,仲麟已然同我说过了,我也知道你当下还有些无法接受,但这将来之事,是谁也说不准的”。
“他性子执拗,眼下你也是难躲,索性就留在这府上生活,也全当陪陪我这个老太婆”。
“将来若是你们成了,那自然是最好,我也欢欢喜喜为你备上嫁妆,若是不成,我也不会委屈了你去,自由我徐家姑娘的派头,给你安置妥当了,届时是嫁人还是如何,都由了你,如此可好?”。
噼里啪啦一大堆,阿虞就听到一句:我孙子强势你逃不掉的,老实待着吧你。
但太夫人也给了其他可能性:魏劭自动放弃她,成全她。
两人的谈话很是简短,徐太夫人是没有一句废话,而阿虞则几乎全程保持着沉默,乖顺得不得了。
徐太夫人见她低垂的精致眉骨,难得有些气虚道: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我这老骨头啊也是不成了,忙活了一夜累得慌,我且先回去了”。
“你身子也还没养好,也好生休息休息吧”。
徐太夫人行至门口的时候又突然顿住脚步:
“哦,对了,我听人说啊,你在外头自有一间屋舍,那留着便是,女孩子嘛总得有自己的小窝和空间,像是我那外孙子世元,也是大了不由人,刚成年便搬了出去单住,总归是不算什么大事”。
“多谢太夫人”,这是阿虞开口的第二句话。
徐太夫人身形微顿,复又抬腿走了出去,行至廊下后不住叹息:“……唉~”。
“怕是一对怨偶啊~”。
钟媪有些不解,“太夫人何以如此说?”。
“我瞧着那女郎不是挺乖巧温顺的吗?期间一句也不曾反驳了您去”。
徐太夫人摇头,“她不驳是无声抗议,知道没用,小小年纪便如此通透,又如此倔犟,仲麟怕是要吃苦头了~”。
钟媪还要说什么,却被徐太夫人抬手打断:
“罢了,你安排下去吧,一应都得是最好待遇,照着世元的标准来就好”。
钟媪这可有些讶然,“看来,您还是挺喜欢这姑娘的”。
徐太夫人并不否认,就如同当初她不否认欣赏那乔女一样,也是个坚韧聪慧的姑娘。
“底下消息都给压一压,莫让什么流言蜚语的乱蹿”。
“是,这您放心了,仲麟公子吩咐过了,还有……女君那头,也吩咐了一道”。
徐太夫人“哦?”了一声,“到是个良善的”。
“去传了她过来吧,到底是仲麟的妻子,总要让她也知道昨夜发生了些什么”。
“是,婢这就去安排”。
小乔去了太夫人那跑一趟,听完后觉得三观颠倒了,魏劭竟也有这样的一面,他冷静自持呢?他的从容不迫呢?
真是怎么听怎么陌生。
出来后小乔脚下一个打转去了阿虞的房间,后者正蜗居在矮榻上盘着腿发呆,脸色有些苍白。
“阿虞”。
阿虞抬头懒洋洋的抬头,“女君”。
小乔坐她边上,“什么时候的事啊,你怎么也不与我通个气,我也能帮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