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翳将月亮磨成半枚锈迹斑斑的银簪,冷光斜斜刺在香菱家东倒西歪的竹篱笆上,枯竹影影绰绰如张牙舞爪的鬼手。许前进身上刺鼻的廉价白酒味混着夜风扑面而来,香玲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这个男人歪斜倚在二懒家门框,通红的眼眶里浮着血丝,活像从泥塘里爬出来的醉汉。
\"哎呀,许大宝家那档子事怎么抛到九霄云外了!\"香玲突然猛拍大腿,震得门轴发出吱呀惨叫,\"昨夜那些话就像生了根的刺,该烂在肚子里的没烂,该记着的全忘光!\"她沙哑的嘶吼撕破夜幕,惊得附近老槐树旁的野狗狂吠不止,犬吠声此起彼伏,惊起一片寒鸦。
香玲皱着眉去搀扶摇晃的许前进,却被他一把甩开。\"许大宝媳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没低档得住金钱欲望的诱惑!\"他突然攥住香菱的手腕,指节泛白如骨,\"咱们说好要替她打听打听情况的是嘛?等通知下来告诉她不就完了嘛?\"
二懒不耐烦地踢飞脚边的碎石,石块撞在墙角发出清脆的回响:\"都啥时候了了!明天过去也不迟——\"
\"香玲!快回去!\"李婶跌跌撞撞地冲来,围裙上沾着未擦净的灶灰,鬓角还粘着草屑,\"许大宝媳妇躺在你家门口了,怎么叫都不应!\"
香玲的心猛地悬到嗓子眼,甩开许前进的手就往家跑。石板路坑洼不平,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二懒和许前进骂骂咧咧地跟在身后,脚步声惊起芦苇荡里的夜鹭,白影扑棱棱掠过头顶,划破凝滞的夜色。
月光惨白如纸,许大宝媳妇蜷在青石板上,活像被人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她头发蓬乱如杂草,单薄的棉袄沾满泥浆,怀中紧抱着褪色的蓝布包,布料磨得发亮,边角处露出半截泛黄的纸页。香菱蹲下身,刺鼻的中药味混着汗馊味扑面而来。
\"大宝嫂?\"
女人猛然抬头,眼白布满血丝,枯槁的脸上突然泛起病态的潮红:\"香玲!你们可算来了!\"她死死揪住香玲的衣角,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听拘留的说大宝天天撞墙,他爹咳血都快把肺咳出来了......\"
许老爹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挪过来,脊背弯成残月形状,每走一步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前进支书,\"老人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莫不是以前的事你耿耿于怀,故意躲着不见我们吧......\"
许前进背着手后退半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斑白鬓角。他扫视着围拢的村民,目光掠过许大宝媳妇绝望的眼神,喉结动了动:\"老叔啊,以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早忘了,可大宝这事,不是咱们村发生的事情,县里都发了红头文件.的,你以为还是他带人围攻疗养院那么好解决,那是咱们村大人大量,没和他计较,现在他犯的可是法啊,这个是由法院做出判定的,咱们说了根本不算,所以赶紧回去休息,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们.....\"
人群中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许大宝媳妇突然挺直脊背,从布包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文件,纸张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有人说他非法集资!可他连合同长啥样都不知道!\"她的声音陡然尖锐,\"你们这些当官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二懒愤愤的说道,“大宝媳妇,做人要凭良心,村子里能解决的问题早给你解决了,赶紧回家好好休息,等通知吧,咱们急,一点用都没有!”大宝媳妇无动于衷,依旧认死理,觉得前进可以帮忙。
夜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刮得人脸生疼。许前进掏出烟袋锅,火柴擦燃的瞬间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烟雾袅袅升腾,模糊了他眼底的迟疑:\"现在扫黑除恶严,司法程序容不得半点差错......\"
\"程序?\"许大宝媳妇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笑声像生锈的锯子割着耳膜,\"等程序走完,我家就剩两具尸体了!\"她突然扑向许前进,却被二懒死死拦住。女人瘫坐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声混着夜风,让在场所有人脊背发凉,\"修路占坟时说会补偿,洪水淹粮囤时说会救济,现在我男人要冤死,你们还是这句话!\"
围观村民骚动起来,有人低头叹气,有人交头接耳。香玲蹲下身,握住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粗糙的触感像砂纸般磨过掌心。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里,藏着十几年农活留下的沧桑,此刻却成了无声的控诉。
许前进将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溅落在青石板上,转瞬熄灭。\"都散了吧。该走的程序不会少,不该插手的事别瞎闹。\"他转身时,后颈的汗水浸透衣领,在月光下晕染出深色的痕迹,像一道洗不净的伤疤。
人群渐渐散去,许大宝媳妇依旧蜷缩在墙角,身影单薄如纸。香菱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安慰的话语都如此苍白。她望向远处看守所方向,探照灯的光束刺破夜幕,恍惚间,十年前的画面浮现在眼前——那时的许大宝年轻力壮,带领村民修水渠,爽朗的笑声能穿透整个山谷。
潮湿的风裹挟着雨腥味扑面而来,乌云压得更低了。葫芦湾的夜浓稠如墨,那些未说出口的秘密、无法消解的矛盾,都化作化不开的浓雾,将每个困在其中的灵魂层层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