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孤影负红颜,机关重重锁旧怨。
幽魂泣血迷津渡,一线生机破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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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微光如同薄纱,勉强撕裂了雾港市上空浓厚的阴云,却无法穿透笼罩在沈青临心头的绝望。他背着阮白釉,每一步都像踩在破碎的玻璃上,疼痛而沉重。从那该死的墓道逃出来后,他几乎没有片刻停歇,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抵达威廉家族的老宅。阮白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冰冷的体温透过衣衫,刺痛着他的肌肤,也鞭挞着他的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肺部火烧火燎,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远处的雾港市区,那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赛博朋克式霓虹与老上海风情建筑交织的轮廓,此刻看来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纪元。而他脚下的这条荒僻小径,正通往那座传说中被诅咒的庄园——威廉家族老宅,他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草木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腻,像是某种花朵在绝望中盛放到极致后腐烂的味道。小径两旁的树木奇形怪状,枝桠扭曲着伸向天空,仿佛一只只挣扎的鬼手。越是靠近,那股压抑的感觉就越是强烈,甚至比之前在墓穴中面对咒影时更加阴冷,更加无孔不入。
终于,在一片被疯长的藤蔓和及膝荒草几乎完全吞噬的空地之后,那座传说中的威廉家族老宅,如同一个蛰伏的巨兽,出现在沈青临眼前。
这绝非他想象中那种哥特式的、带着浪漫恐怖色彩的古堡。眼前的建筑更像是一座被时光彻底遗弃的坟墓。灰黑色的石质墙体上布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狰狞的裂纹,几扇窗户的玻璃早已破碎,黑洞洞的窗口如同空洞的眼窝,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大门——如果那两扇已经腐朽倾斜,一半甚至已经脱离了门框的木板还能被称为门的话——虚掩着,门上那曾经精致的黄铜门环早已锈迹斑斑,垂落下来,随着微风发出一阵阵“吱呀”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老宅周围的铁栅栏早已倾倒大半,被锈蚀和藤蔓覆盖,残存的几根尖锐的顶端,在灰暗天光下闪着不祥的微光。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臭味更加浓郁了,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类似于福尔马林和旧纸张混合的古怪气味。
沈青临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他能感觉到,背上的阮白釉身体又凉了几分。不能再等了。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阮白釉的姿势,让她更安稳地伏在自己背上,然后迈开沉重的步伐,踏入了那片被荒草淹没的庭院。
脚下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让他心惊胆战,生怕惊醒了沉睡在这座老宅中的未知恐惧。他绕过一个已经完全干涸、池底堆满淤泥和断裂石雕的喷水池,来到了那扇虚掩的木门前。
门缝中透出的,是比外面更加浓郁的黑暗,以及一股令人窒息的尘封气息。沈青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和对未知的恐惧在他体内交织翻滚。他知道,推开这扇门,就意味着踏入了一个真正的陷阱,一个可能比咒影更加凶险的领域。但他没有选择。为了阮白釉,为了自己,他必须进去。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木门,用力一推。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腐朽的木门向内敞开了一道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浓烈的霉味和尘埃扑面而来,呛得沈青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他侧身挤了进去,背上的阮白釉因为晃动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这让他心中一紧,动作更加轻柔。
老宅的门厅比他想象的要宽敞,但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破碎的彩色玻璃窗艰难地透进来,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灰尘,清晰地留下了他刚刚踏入的脚印。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道宽阔的楼梯,扶手上的雕花依稀可见其曾经的精致,但如今也已布满蛛网和霉斑,仿佛随时都会垮塌。
“白釉,撑住,我们进来了。”沈青临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是说给阮白釉听,还是说给自己鼓劲。
他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任何有用的线索,或是判断出相对安全的路径。门厅两侧似乎连接着不同的房间,但都隐没在更深的黑暗之中。
就在他犹豫着是先上楼还是先探查两侧房间时,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沈青临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在他退开的瞬间,他之前站立的位置,那些厚重的石板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迅速扩大,变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黑黝黝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从中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气。
“该死!”沈青临暗骂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如果他刚才慢了半秒,恐怕现在已经带着阮白釉一起掉进去了。这老宅,果然处处是陷阱!
惊魂未定,另一重危机接踵而至!
“咻!咻!咻!”
两侧墙壁上,那些原本看起来只是装饰的壁画和浮雕后面,突然弹开了无数细小的暗格,紧接着,密集的破空声响起,无数支闪着寒光的利箭如同暴雨般向他激射而来!
这些箭矢速度极快,角度刁钻,几乎覆盖了他所有可以闪避的空间。沈青临瞳孔猛缩,背着阮白釉,他的行动本就受限,此刻更是险象环生。他狼狈地向一旁翻滚,沉重的背包和阮白釉的体重让他动作迟缓了许多。一支利箭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划破了衣袖,带起一串血珠。剧痛传来,但他根本无暇顾及。
“白釉!”他下意识地将阮白釉的身体护得更紧,用自己的背部去抵挡可能射来的箭矢。
箭雨持续了十几秒才渐渐停歇。沈青临大口喘着粗气,背部和手臂火辣辣地疼。他检查了一下,幸好,大部分箭矢都被他避过,或者只是造成了皮外伤,没有伤及要害,更重要的是,阮白釉没有被波及。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箭雨停歇,他以为可以稍稍喘息的瞬间,周围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那股阴冷的寒气比之前更加浓烈。门厅四周的阴影开始扭曲、蠕动,仿佛活了过来。
“呜……呜呜……”
一阵阵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呜咽在空旷的门厅中回荡起来,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在低诉。声音时远时近,时而尖锐刺耳,时而低沉压抑,搅得人心神不宁。
沈青临握紧了拳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他知道,这绝不是什么自然现象。
阴影中,渐渐浮现出几个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是穿着维多利亚时期的华丽服饰,但衣衫褴褛,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一双双空洞的眼眶中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充满了怨毒与贪婪。有的则干脆是一团扭曲的黑气,只能勉强看出人形。
“幽灵……”沈青临喉咙发干。他虽然经历过咒影的追杀,但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些充满怨气的灵体,还是第一次。
这些幽灵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缓缓地向他和阮白釉围拢过来。它们伸出虚幻的手臂,指甲尖长而乌黑,似乎想要抓住他们,将他们拖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那些幽灵身上散发出来,仅仅是靠近,就让沈青临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被冻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幽灵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恶意和绝望。它们是被困在这里的亡魂,被诅咒束缚,永世不得超生。
“滚开!”沈青临怒吼一声,从背包侧袋摸出一把之前在古董店顺手带来的黄铜小刀——这小刀据说是某个道士开过光的,虽然他一直不怎么信这些,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挥舞着小刀,试图逼退那些不断靠近的幽灵。然而,小刀划过幽灵的身体,却如同划过空气一般,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幽灵们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便继续以一种令人绝望的缓慢速度逼近。
一只穿着破旧礼服的女性幽灵离他最近,她那张模糊的面孔上,似乎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空洞的眼眶死死地盯着他背上的阮白釉。
“不准碰她!”沈青临目眦欲裂,他猛地侧身,用肩膀狠狠撞向那只女鬼。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撞竟然有了些许效果,女鬼的身影晃动得厉害了一些,向后飘退了少许。
是实体攻击?不对,更像是意志力的碰撞,或者是他身上某种阳气的冲击?
沈青临来不及多想,更多的幽灵已经围了上来。它们的爪子几乎要触碰到阮白釉的身体。
情急之下,沈青临的目光扫过门厅,落在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箭矢上。这些箭矢是木质箭杆,铁质箭头。他突然想起一些古老的传说,关于某些特定的材质能够伤害灵体的说法。
他迅速俯身,捡起几支箭矢,也顾不上箭头是否锋利,直接将箭杆当作短棍,狠狠地向一只幽灵抽去!
“啪!”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响起,被箭杆抽中的幽灵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身影明显黯淡了几分,向后飘退了数步,似乎十分畏惧这普通的木箭。
有效!
沈青临心中一喜,精神大振。他不再犹豫,手持箭杆,左右开弓,不断抽打着那些试图靠近的幽灵。每一击都伴随着幽灵的惨叫和身影的退散。这些幽灵虽然数量众多,但似乎并没有太强的攻击力,更多的是依靠那种阴冷的气息和精神上的压迫来削弱猎物的抵抗。
然而,幽灵的数量实在太多,它们前赴后继,仿佛无穷无尽。沈青临的体力在迅速消耗,手臂因为不断挥舞而酸痛不已,额头上的汗水混杂着血水流进眼睛,涩痛难当。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或者找到克制这些幽灵的更有效方法,同时还要寻找关于诅咒的线索。
在一次挥退幽灵的间隙,他的目光瞥见了门厅一侧,一扇半掩的橡木门。那扇门看起来比其他地方的门更加厚重,门上似乎还有一些模糊的金属纹饰。
“也许那里会有线索,或者至少能暂时躲避一下!”沈青临心中打定主意。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橡木门的方向发起冲击。他将一支箭矢当作开路先锋,不断抽打着挡路的幽灵,同时用身体护住背上的阮白釉,一步步艰难地向那扇门挪动。
幽灵们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攻势变得更加疯狂。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啸,冰冷的鬼爪从四面八方抓来,试图阻拦他的脚步。沈青临的衣服被撕开好几道口子,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冰冷的抓痕,但他全然不顾,眼中只有那扇近在咫尺的橡木门。
“给我滚开!”他怒吼着,将最后一丝力气都爆发出来,狠狠一脚踹开一只挡路的幽灵,终于冲到了橡木门前。他用肩膀猛地撞开那扇沉重的门,一个踉跄跌了进去,然后迅速转身,用尽全力将门重新关上,并插上了门内一道锈迹斑斑的铁质门闩。
“哐当!”
门闩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门外,幽灵的尖啸和拍打声此起彼伏,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暂时将它们隔绝在外。
沈青临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将阮白釉小心翼翼地从背上放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低头看着阮白釉依旧惨白的脸,心中充满了后怕和无尽的担忧。他轻轻拨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声音沙哑地低语:“白釉,再坚持一下,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进入的是一间类似书房或者小型图书室的房间。房间不大,三面墙壁都是高大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书籍,但大多已经腐朽不堪,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纸张腐烂的气息。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橡木书桌,桌面上散乱地放着一些已经看不清字迹的羊皮纸卷和几件古旧的文具。
空气中,除了霉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奇特的香气,不似花香,也不似香料,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
他小心翼翼地将阮白釉平放在地上,用自己破烂的外套垫在她头下。然后,他站起身,开始仔细检查这个房间。这里似乎比外面的门厅要安全一些,至少暂时隔绝了那些幽灵。
他的目光在书架上逡巡,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记载。大部分书籍都已经无法翻阅,轻轻一碰就化为飞灰。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一本保存相对完好的皮面日记。
日记的封面是深褐色的皮革,没有任何文字,只在中央烙印着一个奇特的家族徽章——一只展开双翼、爪下抓着一朵枯萎玫瑰的乌鸦。
沈青临的心脏猛地一跳。威廉家族的徽章?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