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宁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瞬间压过了所有纷乱的情绪。
她强行提聚丹田残存的内力,身体以一个极其狼狈却有效的姿势猛地向侧前方扑倒。
“笃笃笃!”
几支弩箭深深钉入她刚才位置的地面和树干上,还有两支擦着她的后背和小腿飞过,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她在地上一个翻滚,顺势抽出腰间的“飞星”,剑光护住周身要害,然而,对方显然预判了她的动作。
“嗖嗖嗖!”
第二波弩箭紧随而至,比第一波更加密集。同时,四道黑影如同捕食的猎豹,从藏身的树干后、灌木丛中无声地扑出,手中兵刃寒光闪烁,带着必杀的决心,从不同方向向她合围而来!
谢晚宁旧伤未愈,新伤添痛,内力不济,面对这蓄谋已久、配合默契的围攻,瞬间陷入绝境。
她咬紧牙关,“飞星”剑光舞成一团,拼命格挡闪避,却左支右绌。肩头的剧痛让她动作变形,一个不慎,后背又被一柄短匕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
她痛哼一声,动作一滞。就在这瞬间,一柄淬着幽蓝寒光的弯刀,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她的天灵盖。
避无可避!谢晚宁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避无可避!
谢晚宁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却被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然彻底取代!
剧痛、疲惫、内伤反噬、心碎如绞……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都被一股熊熊燃烧的、不甘受戮的怒火点燃。
她谢晚宁,天机楼第一杀手“乌鹊”,纵横江湖,手上染血无数,岂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死在这帮宵小伏击之下!
“想杀我?!你们也配?!”
一声厉啸,带着血沫,撕裂了林间的死寂,她眼中再无半分惧色,只有一片燃烧到极致的疯狂与冰冷彻骨的决绝。
就在那淬毒弯刀携着凄厉风声即将劈开她天灵盖的刹那,谢晚宁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围攻者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非但没有徒劳地举剑格挡反而猛地将手中“飞星”软剑狠狠插入地面,以此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同时,她那只未曾受伤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向腰间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机括弹响。
紧接着——
“嗤嗤嗤嗤——”
无数道细若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乌芒,如同炸开的死亡蜂群,以谢晚宁为中心,瞬间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覆盖范围极广,速度更是快到了极致!这是她压箱底的保命暗器,威力绝伦,发动时不分敌我,乃是同归于尽的绝杀手段!
“小心暗器!”
“该死!”
围攻的四名黑衣刺客脸色剧变!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攒射,他们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避。距离最近、挥刀下劈的那人首当其冲,幽蓝的细针瞬间刺入他的面门、咽喉、胸膛。他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脸上还凝固着惊骇欲绝的神情。另外三人也纷纷中招,惨叫着翻滚躲避,攻势瞬间瓦解。
然而,这份爆发也彻底耗尽了谢晚宁最后一丝力气。暗器匣子脱手飞出,她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地,拄着插入地面的“飞星”才勉强没有倒下。强行催动内力引动暗器,让她丹田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反复穿刺,眼前阵阵发黑,喉头腥甜翻涌,一大口鲜血“哇”地喷了出来,溅在身前的落叶上,触目惊心。
够了……
都结束了……
看着眼前刺客的惨状,感受着体内生机如同退潮般急速流逝,谢晚宁心中一片冰冷死寂。
许淮沅的欺骗与背叛……
任务的枷锁……
天机楼的追杀……
此刻刺客的围剿……
这重重叠叠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自由?
活着?
还有什么意义?
与其落入敌手受尽屈辱,或是被天机楼抓回去处以极刑,不如……自己了断!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决绝。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拔起插入地面的“飞星”软剑!剑身沾满了泥土和她的鲜血,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凄冷的光。她没有再看向那些挣扎的刺客,也没有望向任何方向,只是将冰冷的剑锋,毫不犹豫地横在了自己纤细脆弱的颈项之上。
既然如此,那便由她自己来结束这一切。
然而,就在那锋利的剑刃即将割破肌肤,终结一切的瞬间,从远处突然弹出一颗石子,精准的打在了谢晚宁的胳膊之上。
她本就力竭,被这样带着内力的石子骤然一打,手上一阵酸麻,只能恨恨的看着“飞星”从自己掌心划过,落在地上。
滔天的不甘如同毒火燎原,瞬间烧尽了那点死志。她五指狠狠抠进冰冷的泥地里,枯枝碎石刺破掌心也浑然不觉。剧痛让她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带着淬了血般的恨意,猛地抬头循着石子来处望去。
林间阴影处,培风抱着手臂斜倚在树干上,暗青色的劲装几乎融入夜色。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冷硬的光,如同盯住猎物的鹰。
“呵……”谢晚宁扯开染血的嘴角,发出一声沙哑至极的冷笑,声音破碎却字字清晰,带着刻骨的嘲弄,“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条忠心耿耿的狗。叶菀的狗鼻子,倒是灵得很……专挑人咽气的时候,来闻血腥味么?”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撕扯出来,目光却死死钉在培风脸上,毫不退缩。
培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未因她的辱骂动怒。他并未接话,只是缓缓站直了身体,方才抱臂的姿态收敛,右手无声地垂落身侧,目光却越过谢晚宁狼狈的身影,投向了她身后更深沉的黑暗。
他微微侧身,对着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恭敬姿态,垂首,无声地让开了道路。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玉石相击的铃声,突兀地穿透了林间的血腥与死寂,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铃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清冷、空灵,瞬间打破了林间凝重的死亡气息。
紧接着,一点柔和的光芒在密林深处的幽暗小径上亮起,缓缓移动。
夜晚,林间,小径深处,那点昏黄柔和的光晕无声地亮起,如同黑夜中悄然睁开的眼睛,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两盏素纱宫灯,被提着灯的人稳稳地托着,驱散了小径前方丈许的黑暗,也照亮了提灯人脚下精心刺绣的云履。
宫灯的光晕并不刺眼,却足以勾勒出被簇拥在中间那个轿子的轮廓。
那是一顶极其小巧精致的素色软轿,由四个身形矫健、气息沉凝、穿着同色劲装的轿夫抬着,正不疾不徐地朝着这修罗场行来。轿子四角悬挂着小小的银铃,随着轿夫的步伐轻轻摇曳,发出那清越的铃声。轿帘低垂,看不清内里,唯有一股极其淡雅、却沁人心脾的冷冽梅香,随着夜风悄然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林间的血腥气。
软轿在距离战场数丈之外停下。铃声止歇,林间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剩下夜风的呜咽和伤者粗重的喘息。
一只素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缓缓自轿帘内伸出。那手指纤长优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贵气,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轻轻撩开了轿帘一角。
月光如水,恰好照亮了轿中人的半张侧脸。
肌肤如冷玉,下颌线条优美而冷冽。虽只露出半面,但那通身的气度,却如同九天寒月,清冷孤高,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与掌控一切的威严。她的目光,透过帘幕的缝隙,平静地落在浑身浴血、失魂落魄跪坐在地的谢晚宁身上,那眼神深邃如同寒潭,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秘密与脆弱。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如同冰泉流淌的女声,在寂静的林间响起,清晰地传入谢晚宁的耳中。
“乌鹊。”
她顿了顿,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却足以让空气凝结的弧度。
“本宫亲自来接你,这份见面礼,”她的视线再次扫过地上的狼藉,语气平淡无波,“倒是……别致,不过……”
“本宫准你死了么?”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那三名侥幸未死的黑衣人见她,身体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地后退,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起。
轿中人似乎完全无视了那些蝼蚁,目光牢牢锁在谢晚宁身上,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乌鹊。”
她稳稳坐在轿子里,从上而下的看着地上狼狈的谢晚宁,语气笃定,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了然。
“你的剑,不该折在这种地方,更不该……折在自己的手里。你的血,若只为这点儿女情长、阴谋算计而流尽,未免太过可惜。”
她顿了顿,轿帘又掀开些许,露出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那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谢晚宁混乱的心底。
“本宫能给你的,许淮沅给不了,天机楼更给不了。一个……真正能让你施展抱负,让你所创的‘女书’不再是闺阁秘语,而是惠及天下、让万千女子握笔发声,掌控自身命运的舞台,如何?”
如何?
谢晚宁眸中动了动。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钩子,狠狠拽住了谢晚宁几乎沉沦的心。女书……幺娘眼中识字时的光芒,苏若书斋里那些用女书传递心事的女子……那是她心中仅存的一点微光,是她在这污浊世道里,试图为同类凿开的一线天窗。
叶菀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如同在绝望的深渊边缘投下了一根带着荆棘的绳索。
“这世间污浊,但并非没有改变的可能。与其带着一身才华和不甘就此陨落,不如……随本宫去看看,看看这乾坤,究竟能否被你我这样的女子翻覆?”
月光,冷香,神秘的软轿,清冷孤高的公主,直指她隐秘身份和内心最深野望的招揽……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又充满致命诱惑的画面。谢晚宁拄着地,喘息着,肩头和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体内更是翻江倒海。她看着轿中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听着那如同魔咒般的话语,死寂的心湖被投入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前路是万丈深渊,身后是破碎的过往,而眼前这顶神秘的轿子,似乎指向了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往未知高峰的险径。
叶菀的提议,是一个巨大的、未知的赌局。赌注是她自己,筹码是那渺茫的希望——改变女子命运的愿景。
这愿景,此刻成了她溺毙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艰难地抬起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望向轿中的叶菀。四目相对,一个带着审视与招揽,一个带着不甘与最后的挣扎。
终于,谢晚宁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沙哑的、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的声音,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好。”
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轿帘之后,叶菀那完美无瑕的,如同冷玉雕琢的唇角,终于缓缓地、清晰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掌控与满意弧度的笑意。那笑意在她清冷孤高的脸上绽放,如同冰原上骤然盛开的雪莲,惊艳,却更显其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威仪。
“明智的选择。”叶菀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培风。”
“属下在!”培风立刻躬身。
“带上她。回宫。”
软轿调转方向,宫灯引路,铃声再次清脆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节奏,融入了深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