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然的死因,当时是怎么记录的来着?
“将李闻溪叫来。顺便派人捉拿纪氏。”林泳思吩咐榆树道。
杜尚荷说的话,他再不能只是当个小孩子浑说了。有细节有时间有作案经过,还是那句话,编故事编不成这样,既有漏洞,又似合理。
他开始认真对待起来,在等纪氏被抓回来的这段时间,反复多次询问杜尚荷,一个细节翻来覆去地问上好几遍,每一次,杜尚荷虽然越来越不耐烦,可回答的内容基本都是一致的。
经历过的事形成的真实记忆,与生搬硬套的假故事,其实很好分辨。
前者基于亲身经历,鲜明连贯,随便拎出来一段,都能与前后完美契合,后者是强行背熟的桥段,打断顺序就可能卡壳。
林泳思越问,心里越倾向于相信杜尚荷,在杜仲然遇害一事上,并没有撒谎,她真的看到了纪氏的行凶现场。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纪氏为何要杀杜仲然呢?
她是杜仲然的继妻,中山王与她有着远了些的亲戚关系,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当年杜仲然续弦一事,以中山王的性子,绝对会插一只脚进来。
庞大的家财,并无实用靠山,纪氏与杜氏联姻,于两家都有好处,只可怜真正嫁进来的人,但谁会在乎一个没什么话语权的女子的想法呢?
在他们看来,锦衣玉食的生活,已经足够给她保障了。
纪氏是否这许多年来心情怨恨,对丈夫爱不起来,才另投他人怀抱,做了败德之事呢?
那个男人会是严庆吗?
林泳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旁边跪着的人身上。
李闻溪一迈进林泳思的办公室,听到的就是严庆叫着撞天屈:“大人啊,小的从来没有与夫人有过私情,小的连想都不敢想啊!求大人明查!”
在来的路上,机灵的榆树已经将事情大体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
小小一个商贾之家,发生了这许多事不算,查案过程中,居然如此一波三四五六七八折,每每当她以为自己现在所知就是真相时,总会有人跳出来提供新的证据,顺便刷新她的三观。
果然与人斗其乐无穷,应该让后世那些创造力思想力都匮乏的编剧们好好来古代取取经,真是没有他们做不到,只有自己想不到。
纪氏红杏出墙,谋杀亲夫,啧啧,真没看出来。
李闻溪只见过纪氏一次,是杜府抄家那次,她急着想救方士祺。
杜家上下,连主带仆都被气急败坏的淮安军赶出来时,纪氏还穿着一身重孝,在周围仆从惶惶不可终日的衬托下,她淡定得仿佛一朵遗世而独立的天山雪莲,抱着个婴儿小心哄着。
周遭乱七八糟的哭泣声与呵斥声对她毫无影响,李闻溪当时就觉得,这个女人冷静、强大、独立,在这个时代很少有。
后来又听方士祺提过几次,现在杜家靠纪氏撑着,各方打点,十分不易,好在她一直稳稳的。
现在再次听到她的名字,却是顶着谋杀亲夫的罪名,准确地说,是要被以杀人犯的身份拘传。
李闻溪也听了一耳朵杜尚荷的供述,哪怕她不愿意相信那么个娴雅宁静的女人会杀夫,也得承认,杜尚荷确实不像撒谎。
“民妇纪氏,见过同知大人。”纪氏来得很快,衙役王全带着她在外禀报,被叫进来后,纪氏稳稳地跪倒,行了大礼。她说话柔柔弱弱,毫无攻击力,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林泳思没有叫起,纪氏也没吱声,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寂。
纪氏还穿着重孝,一身素白色麻衣,头上只别了两条浅色珠花,通身没佩戴任何首饰,与她相比,一旁站着的姐妹花就穿得鲜艳多了,未及总角之龄的丫头,就戴了七八样发饰。
要知道,她们的母亲也才死没多久,热孝未过呢。
“纪氏,康裕前段时间招认,杜仲然与杜丽华父女,均是他所杀,本官已经上报王爷,将他判死,核准后便要斩首示众了。今日趁着杜家主人都在,便将命案告破的消息告知于你。”
杜尚荷差点跳脚,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说出了实情,这狗官居然理都不理,就想把屎盆子往她爹头上扣,是不是看到纪氏一副小白花的样子,不忍为难了?
她往前跨了一步,张嘴想骂人,被林泳思一记严厉的目光瞪回,僵住了。
好可怕的眼神,仿佛能吃人!等她缓过神来,榆树已经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了后面。
纪氏又磕了三个响头,语带哭腔:“多谢大人!亡夫在天之灵终于能安息了!”
“你且先起来吧,地上凉。严庆,还不快扶你家夫人起身。”
严庆迟疑着不敢上前,林泳思似乎话里有话。
纪氏则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看都没看严庆一眼:“多谢大人美意,民妇自己能行。”
地上阴凉,她跪得时间不短了,膝盖处跟针扎似的疼,站起来后微微有些晃。
“还不快扶一扶你们夫人,没看到她都站不稳了吗?你这大管事怎么当的?”
严庆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向纪氏身旁移动。
“不劳严管事费心,大人,民妇自己可以,无需外男相助。”竟是直接将严庆划分到外男的范围。
林泳思冷眼旁观,发现纪氏还真是对严庆守着男女大防,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做得十分自然,反观严庆,更多的则也是抗拒。
人的下意识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假的就是假的,哪怕装得再像,习惯成自然,刻意伪装只会显得生硬。
看来严庆与纪氏之间,十有八九是清白的。
那么纪氏的这个所谓的奸夫,真的存在吗?有没有可能是杜尚荷听错了?还是她小小年纪,亲眼目睹祖父被杀的惨剧,无人倾诉,所以才心生幻想,虚构了一个男人出来?
无论如何,他得验证一下。康裕身上到底背多少条人命,他不在意,反正这货死定了。
他在意的,是案件的真相,纯属自身的好奇心作祟。
“杜老爷被害一案,本官尚有些细节没弄清楚,需得你们几人配合一下。如此你等便在府署暂住,也免了来回舟车劳顿。”他吩咐榆树,就在他的公廨旁边的小跨院,给他们安排两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