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脚步声像重锤敲在叶凡心尖。他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正撞进村童染血的瞳孔里。那孩子不过八九岁,左边脸颊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怀里的小女孩更小,大概才五岁,额角肿起青包,裤脚的血已经凝成暗褐,正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
“别怕。”叶凡蹲下身,指尖掠过村童颤抖的手背。前世作为问道境大能,他最擅长安抚人心,此刻声音放得比哄幼弟时还轻,“慢慢说,后面有什么?”
村童张了张嘴,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嘶鸣。他突然松开怀里的女孩——那孩子竟还攥着半块烤红薯,许是藏在怀里没被抢走——用满是血痂的手往紫雾方向指。
叶凡顺着看过去,就见雾墙深处翻涌起黑浪,不是鬼兵那种摇摇晃晃的行尸,而是裹着甲胄的活人!刀枪的反光刺破紫雾,像一群择人而噬的恶狼。
“后...后营!”村童终于迸出两个字,“王老汉说...他们绕到西边山坳,要烧粮...烧粮!”
叶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早料到敌方不会只派鬼兵这种阴邪之物,可到底慢了一步——西边山坳是他们藏粮的地方,若粮食被烧,就算打退鬼兵,村民也得饿上半月。
他抬头望向战场:林昭月的剑网还在勉力支撑,楚红妆的蝶群被尸蛊追得七零八落,秦挽霜的火把快烧到指尖,苏倾雪的弩匣只剩最后一匣。
“苏寒!”他突然扬声,声音里裹着化罡境的内力,像一记闷雷炸在寒梅阁阁主耳边。
正用袖中银针刺鬼兵眉心的苏寒猛地转头。这位常年穿墨色大氅的中年男人,此刻大氅下摆沾着黑血,眉峰却依旧如刀。见叶凡招手,他足尖一点跃上土坡,腰间铁笛震落三片鬼兵指甲:“叶小友有令?”
“带二十个会武的村民,从侧路绕到西边山坳。”叶凡将腰间的青铜虎符塞进他手里,“粮车下埋着我前日布的‘星火阵’,你引他们到阵眼位置——记住,只守不攻,等我信号。”
苏寒捏着虎符的指节发白。这虎符是叶凡用内天地推演了三夜才铸成的,刻着“见符如见主”五个小字,此刻在他掌心发烫。他扫了眼山坳方向翻涌的黑雾,又看了眼叶凡眼底的沉毅,突然笑了:“当年我闯万毒窟时,也见过这样的眼神——你娘当年护着襁褓里的你,也是这副要把天捅个窟窿的模样。”
他转身时大氅猎猎作响,冲场边正在装弩箭的苏倾雪喊了声:“阿雪,爹去去就回!”苏倾雪的手顿了顿,弩箭“当啷”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时,发间的珍珠步摇晃了晃,遮住泛红的眼尾。等再抬头,她已经重新拉满弩机,对着鬼兵膝盖就是一箭:“爹要是敢丢了虎符,回来我用毒针给你绣朵梅花!”
“倾雪,把剩下的弩箭给西边来的兄弟。”叶凡的声音又响起来,“红妆,分十只幽蓝蝶给寒叔,让他能定位粮车。”
楚红妆正咬着舌尖控制蛊虫,闻言歪头一笑。她指尖渗出一滴血,在掌心画出诡异纹路,十只蓝蝶从她袖口钻出来,绕着苏寒转了三圈,振翅往山坳方向飞去。她舔了舔唇角的血珠,对叶凡挤挤眼睛:“哥哥放心,我的蝶儿比狗鼻子还灵。”
“昭月,剑网往左边扩两尺。”叶凡又看向苍梧剑宗的圣女。林昭月正用剑脊拍飞三只扑上来的鬼兵,闻言剑尖微颤,剑网果然如涟漪般荡开。她眼角余光扫过叶凡,正撞进他回望的目光里。那目光像春溪破冰,带着点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前世他见过太多生死,此刻才懂,能护着在意的人战斗,比独自斩尽八荒更痛快。
“挽霜!”他转向还在扔火把的长公主,“让村民把剩下的松脂火把堆在粮道入口,等寒叔信号就点。”秦挽霜应了声,反手将最后两把火把塞进村民手里。她的手掌心还留着断枪扎出的血痕,却在拍村民肩膀时笑出了声:“别怕,我们叶小先生说能赢,那就一定能赢。”
山坳方向突然传来金属交击声。叶凡抬头,就见苏寒带着村民从斜刺里杀出。他的铁笛卷着罡风,每一招都精准点在敌将的关节上——到底是寒梅阁阁主,杀人的手段比鬼兵还利落。幽蓝蝶在他头顶盘旋,像一盏盏小灯笼,将粮车的位置照得透亮。
“星火阵,启!”叶凡咬破指尖,在九霄环佩上画了道金纹。那古琴突然发出清越长鸣,音波掠过战场,撞在西边山坳的粮车上。埋在车下的阵眼应声而亮,无数火星从地下窜出,在敌军脚下织成火网。敌将惊惶挥刀劈火,却见火星遇刀便散,转眼又在背后聚成烈焰。
“好!”苏倾雪的弩机连响,最后三匣弩箭精准钉入三个敌将的膝盖。她踢开脚边的空弩匣,从腰间抽出软剑——那是叶凡用内天地帮她重铸的,剑身上还刻着“寒梅”二字。“阿爹,看女儿给你压阵!”她娇喝一声,软剑如灵蛇出洞,先缠住一个敌将的手腕,再反手挑飞他手中的刀。
楚红妆的蛊虫突然发出尖鸣。她猛地转头,就见最后一批尸蛊正绕过蝶群,往叶凡所在的土坡扑来。“哥哥小心!”她尖叫着咬破指尖,嘴里念出一串南疆咒语。无数细如牛毛的毒针从她袖口射出,在叶凡周围织成毒网。尸蛊撞上去,瞬间化作一滩黑血。
林昭月的剑网突然收紧。她感受到叶凡那边的动静,剑势陡然拔高,“太初剑典”的至情之意翻涌而出——她想起昨日在溪边,叶凡帮她擦剑时说的话:“昭月的剑,该为在意的人而舞。”此刻她的剑更快了,每一剑都护在村民身前,连鬼兵的指甲都碰不到他们半片衣角。
秦挽霜的断枪突然发出嗡鸣。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断枪杆上的正阳符灰烬里,竟冒出了一丝金芒——那是叶凡用内天地注入的天道之力,此刻正顺着她的血脉流转,让她的呼吸重新平稳下来。她捡起地上的断枪,枪尖指向溃退的敌军,高声喊道:“儿郎们,跟我杀!”
鬼兵群开始成片倒下。松脂火把烧穿了它们的腿骨,弩箭钉碎了它们的膝弯,楚红妆的毒针腐蚀了它们的内脏,林昭月的剑网绞碎了它们的魂魄。紫雾渐渐散去,露出后面溃败的敌军。苏寒的铁笛挑飞最后一面敌旗,冲叶凡比了个手势——粮车保住了,山坳守住了。
叶凡站在土坡上,看着战场逐渐安静下来。他的内天地里,那棵金树的新芽已经抽出三寸,叶片上还沾着战斗时溢出的天道之力。苏倾雪正帮村童包扎伤口,楚红妆在给受伤的村民喂解毒蛊,林昭月在帮秦挽霜清理断枪上的血污,苏寒正蹲在地上,用铁笛尖挑起一面敌旗——旗面上绣着一只狰狞的鬼面,是北方鬼门的标记。
“叶小友。”苏寒将旗面递过来,眼底闪过一丝忧虑,“鬼门这次出动了精锐,连‘血魂甲’都用上了...他们图的不只是一个青岚城。”
叶凡接过旗面,指尖触到甲片上的血渍。前世他曾见过这种甲,是用活人血祭炼的,每副甲里都锁着百条冤魂。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阴沉沉的像口倒扣的锅。
就在这时,风里传来一阵异响。不是鬼兵的嘶吼,不是刀剑的碰撞,而是一种类似骨节错动的闷响,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每一声都震得人耳膜发疼。
叶凡的瞳孔微缩。他下意识按住腰间的九霄环佩,内天地里的金树突然剧烈摇晃,叶片上的天道之力开始凝结成细小的雷纹——这是前世他面对问道境大能时,才会出现的预警。
“哥哥?”楚红妆察觉到他的异样,歪头看过来,“怎么了?”
叶凡收回目光,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前世看尽沧桑的从容,又带着点今生护佑所爱之人的坚定:“没事,大概是风。”
他抬头望向北方的乌云。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