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一个细雨霏霏的黄昏,丝丝冷风直透骨髓。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他熟稔的越过泥泞不堪的大街小巷,来到丞相宇文泰的府邸门前。天色将晚,那朱漆铜扣的大门已紧紧关闭着,只有两盏灯笼,在凄风冷雨中飘荡摇曳,投下一点点温暖的光晕。
那男人小心谨慎的四顾左右,徘徊了片刻,直到目之所及,空无一人。才终于走近,扬手轻叩门环,在苍茫的暮色中叫开了丞相府的大门。对着前来开门的老仆简短的说道:“在下是来拜见宇文丞相的,劳烦通禀一声。”说着 取下头上的斗笠,抖落上面的雨滴。
那老仆为难的望了一眼这个衣着简陋,却气宇不凡的男人,正要开口。那男人似乎已经明白他心中所想,自怀中掏出一只通体无瑕的玉佩,小心的递给老仆道:“你执此物,交于字文丞相,说是故人来访。”
片刻之后,一个小厮跑来,撑开手中的油纸伞,恭敬的说道:“老爷已在书房等候,请贵客随奴婢前来。”
那男人脱下身上的蓑衣,与斗笠一起交给老仆,跟着撑伞的小厮穿过前院。相府虽不奢华,却也处处透着雅致,回廊下,挂着一个精巧的鸟笼,一只绿嘴鹦鹉正在笼中,看见有人走过,便不住的聒噪着:“有客,有客!”假山上流水潺潺,院中的桃花树枝上,还残留着几朵花蕾,一方庭园,却也能看出春意盎然。
“贤侄来了,稀客稀客,快快请进!”书房门口,一身暗青色家常服饰的宁文泰,白须飘飘,仿若一位慈祥的邻家老者,口气热络的说道。
他看着来人一身布艺草鞋,乍一看上去,像是一位憨厚的乡下汉子。头发只用一根木簪随意绾起,唯有那双眼睛,深藏着洞察世事的了然。那男子深深一揖,语气恭敬的说道:“愚侄陆逊今日冒昧前来,还望世伯见谅!”他瞥见老者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意,却仍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宇文泰一把攥紧这个叫做陆逊的男人的手,拉着他走进书房,“何须此多理?你我之间,原就不必客套的。”那目光依旧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你看上去倒是清减了许多,莫非,在那老宅过的并不舒坦?”
陆逊一脸苦笑,那眼角的细纹愈发分明:“非是老宅之故,实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那表弟成王殿下,不容愚侄片刻安稳,数次相逼,若非万不得已,怎敢前来叨扰世伯?”
书房里,仍生一盆炭火,烘的屋里暖气融融,四周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典籍,一张宽大的黑檀木书桌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
宇文泰亲自给陆逊斟了茶,“雨天寒凉,贤侄先用些热茶,驱驱寒气。你品品,这是皇上新赐的“西湖龙井”。
陆逊的目光留在茶碗之上,他揭开碗盖,一股清香袅袅飘散,轻轻的啜饮了一口,慢慢咽下,仿佛唇齿之间,幽香仍是回味无穷。不仅连声称赞道:“好茶!果然是西湖龙井中的珍品,听说,此茶稀缺,每年能上贡给皇上的,也不过区区之数。皇上不忘世伯之雅好,实在是视您为肱骨了。”
宇文泰望向陆逊,面上却并无喜悦得意之色,反而是沉沉的叹息了一声:“皇上待老夫越是信赖优厚,老夫这心里就更是惶恐不安。老夫对当今皇上,满腔歉疚,更是由衷的钦佩。”他唏嘘着对陆逊道:“若你留在京中,他也必不会为难于你,这朝堂上,也定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当今之皇上,心系社稷,海纳百川,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陆逊迎上上宇文泰的目光,不由得又绽开一丝苦笑道:“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家父与他曾势同水火。愚侄远离朝堂,不过是想远离纷争,以求的家人的安宁。可我那表弟成王,实乃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与今上抗衡。屡次遣人上门寻找,愚侄无奈,只得四处躲避。谁料前几日,他竟亲自前去,借着祭奠家父的名义,逼迫愚侄与他一起行那谋逆之事。甚至于不惜以愚侄家中幼子性命相要挟,愚侄无奈,只得厚颜前来,请世伯指点一二。”
“成王殿下岂止是胡闹,简直就是螳臂挡车,他无非就是仗着先皇后留下的恩德,和陆大人当年的威望。无视国法,罔顾人伦,新皇对他般容忍,而他却愈发欲壑难填。打着陆大人的名义,妄图行谋逆之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宇文泰顿了顿,目光陡然变的锐利如刀,仿佛已预见到了成王可悲的下场。“殊不知,当今的皇上,看似温吞,实则心思莫测。你看他登基以来,想要做的那些事情,有时看似妥协退让,实则稳扎稳打,往往能一击而中。这份隐忍的耐心和深藏的决断,令人望之凛然。”
他饮了一口茶,那温热的茶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直入腹中。他又压低声音道:“咱们的这位皇上,面上不曾动过来雷霆之怒,对臣下温言和煦。对待成王有时避其锋芒,略有退让,使得成王越发肆无忌惮。先皇曾留有遗诏:“成王非谋反不可取其性命”,皇上这是欲擒故纵啊!成王他只知皇上温厚,不以为意,却不知“温水煮蛙”,等到釜底火势渐旺,终有沸腾之日……成王已入彀中,再难回头了。”
“不错,”陆逊眸光微动,低声道:“成王不知,皇上欲除之而后快,只是苦于没有把柄。只等他自己按捺不住,送上门去,才是天赐良机。“藏锋守拙,方能行稳至远”,皇上的这盘棋,恐怕早已稳操胜券。而今之计,成王以走火入魔,难以劝服,只有与他划清界限,方不使彼他拖累,诛灭族人,世伯以为可行否?”
窗外雨声渐小,书房内一时寂静,唯有茶香弥漫。宇文泰沉吟良久,方出言轻声道:“贤侄若想避祸,不如放下与皇上的那些过往恩怨,坦诚以待。“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躲避逃离不是长久之法,唯有解开心结,哪怕是被皇上斥责,也好过被拖累的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