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兴女子宽袍大袖的飘逸装束迥异,一袭茜红织金长裙将塔娜的身段勾勒得婀娜有致,随着她的动作,腰间的银铃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沈昭仪冷眼斜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般妖妖调调的模样,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福充容眼底的喜色渐渐凝成了寒霜,眼睛微微眯起,一寸寸刮过那袭茜红身影。
茜色华裳似烈焰灼灼裹着冰雪之姿,魏晔眼底掠过一丝惊艳,但却也只有一瞬,而后迅速归于平静。
北朔欲献公主和亲的消息早有人呈报御前,他事先便已经知晓。自古战败之国献女乞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倒也没有多惊讶,左右后宫那么大,多养个人而已。
这北朔公主与其说是纳入后宫的嫔妃,倒不如说是他帝王功业上的战利品。
魏晔垂眸,逡巡片刻后缓声开口:“两国安宁亦是朕心所愿,今以姻亲结盟,还望尔等谨守诺言。公主既至,朕必当妥善待之,便封为慎婕妤,赐居承恩殿,择吉日行册礼。”
皇后温声道:“《诗经》有云‘终温且惠,淑慎其身’,还望慎婕妤莫要辜负皇上的期望,日后与姐妹们好生相处。”
慎婕妤的神情依旧未曾变化,只恭敬地行了礼。
倒是北朔主使咧开的嘴角几乎要碰到耳根。
又是“慎”,又是“承恩”,皇上这是要让那北朔公主时时刻刻都铭记自己的本分。崔琇从青瓷碟中夹起一片胭脂鹅脯,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太后不过略坐了坐,便扶着嬷嬷的手起身离席。待到更漏指向亥时,宴席才渐渐散了。
崔琇半阖着眼倚在浴桶中,任由青玉红钏伺候着自己沐浴。
红钏今日未曾随侍宴席,只留在涵碧馆当值。听闻宴席间皇上新封了位北朔来的慎婕妤,便扯着青玉的衣袖连连追问。
孙瑞正将熏了香的罗衫细细叠好:“眼下怕是阖宫都想见见这位慎婕妤,按规矩,和亲公主入宫首夜,皇上是要过去的。”
崔琇懒懒掩唇,打了个哈欠:“我看倒是未必。”
若北朔尚能与大兴分庭抗礼,魏晔或许会做做样子过去看看。可如今北朔不过是个手下败将罢了,何须他纡尊降贵。虽说慎婕妤姿容昳丽,可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魏晔什么样的没见过?而且他向来清醒自持,若真能被美色所惑,那些世家大族何必在前朝汲汲营营,直接往后宫塞人便是。
再说了,此战虽是北朔挑起的,可大兴也杀了他们那么多人。细算起来,魏晔与慎婕妤之间,横亘着千万亡魂。纵使慎婕妤生得再倾国倾城,他又岂敢在她身侧安眠?
更何况,谁能保证这位慎婕妤不会玉石俱焚?她亲眼目睹族人血染沙场,又被至亲亲手送入仇敌寝殿,余生再难踏归故土。这般情境之下,谁能断言她不会拼个鱼死网破?
如今几位皇子尚且年幼,一旦魏晔遭遇不测,朝堂必生动荡。届时北朔便可趁此良机休养生息,来日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无论从何种利害权衡,宠爱异国公主都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这慎婕妤不过就是好吃好喝养在后宫的吉祥物罢了,与其去她那里,魏晔倒不如去福充容宫里坐坐,好歹能稳一稳谢家的心。
崔琇在氤氲的水雾中渐渐松了筋骨,玉臂软软搭在浴斛边,昏昏沉沉间便睡了过去。
次日梳洗完毕,青玉捧来一碗牛乳银耳羹。
那银耳用文火煨足了时辰,汤水中都熬出了胶质。青玉特意拣了今晨新剥的鲜莲子,颗颗去了苦心,与银耳同炖得酥烂。因知晓主子不喜甜,便只浇上牛乳,乳香裹着莲香,倒比蜜糖更显清润。
崔琇晨起时,青玉便命人将银耳汤盛在碗中,置于冰鉴旁晾着。此刻端到跟前,温凉得宜。
崔琇正吃着,孙瑞从外头进来躬身道:“主子,昨夜皇上去了福充容那里。”
手上的动作一顿,崔琇眉梢微扬,皇上这是又要抬举谢家那位了。
福充容如今升了位份,崔琇自然而然地挪了位置,从原先与沈昭仪相对的位置,移到了她的身侧。
沈昭仪眼波流转间溢出几分讥诮:昭充媛这般恪守礼数,倒也不怪太后娘娘青眼有加。
崔琇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昭仪姐姐谬赞了。”
没了贵妃在一旁搅弄,崔琇又这般滴水不漏,她那些机锋竟似拳头砸进棉花里,连个响儿都听不着。沈昭仪只得将那未出口的话咽回了肚里。
皇后都在上首坐了好一会儿了,福充容才扶着宫女的手匆匆入殿,未及行礼先娇声道:“皇后娘娘恕罪,皇上今早走得迟,妾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她口中说着告罪的话,眼波却在殿内流转了一圈,唇角噙着掩不住的春风得意。
皇后颔首:“妹妹伺候皇上辛苦,坐吧!”
福充容走到崔琇先前的位子前,纤指搭在扶手上,慢条斯理地落座。她偏头朝崔琇的方向微微一扬脸,递去一抹得意的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样子那一个月的功夫是白费了。
崔琇垂下眼,只当做看不见。
慎婕妤一袭宫装取代了先前的服饰,先是向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又依次向众妃见礼。
轮到福充容时,她任由慎婕妤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慎妹妹这礼行得可真不怎么样,规矩如此粗陋,怎么能侍奉皇上?”她扭头看向皇后,“娘娘,不如让妾来教导慎妹妹吧!”
福充容瞧着那张芙蓉面,心头便窜起一簇火来。断不能让这狐媚子,把皇上的魂儿勾了去!
慎婕妤昨日才入了宫,连殿中省都尚未拨派宫人伺候,这满殿嫔妃谁人不知?福充容此刻发难,分明是存了心要给她个下马威。
皇后笑道:“妹妹这番心意倒是难得,只是皇上近来常召了妹妹侍奉,还哪里得闲教导慎妹妹呢?”
比起刁难慎婕妤,自然是笼住圣心更要紧,福充容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待慎婕妤见完礼,皇后嘱咐道:“稍后殿中省会给妹妹拨伺候的人过去,也会派嬷嬷专程教导你礼仪,妹妹天资聪颖,想必不日便能侍奉皇上了。”
皇后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等慎婕妤学会了规矩才会安排她侍寝,殿中嫔妃闻言,眉梢眼角俱是微微一松,实在是慎婕妤的那副好相貌叫她们心生不安。